海棠书屋

【玉碎惊凰】(1-9)作者:月桃仙人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12-10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玉碎惊凰作者:月桃仙人 第一章 鸾鸟之翎羽“鸾鸟衔翎羽,翩翩若风流。”铜镜里,少女抬眉画黛,点面描红,稚嫩而清丽的五官已经初现倾城之色。“皇姐。”少女的身后露出七分相似的脸,笑吟吟地盯着镜中的她。“若
玉碎惊凰
作者:月桃仙人

第一章 鸾鸟之翎羽

“鸾鸟衔翎羽,翩翩若风流。”
铜镜里,少女抬眉画黛,点面描红,稚嫩而清丽的五官已经初现倾城之色。
“皇姐。”
少女的身后露出七分相似的脸,笑吟吟地盯着镜中的她。
“若我们真的是一个人就好了,你看,你那未上妆的半张面容与我多像。”
少女没有说话,弹了弹指尖沾染的黛粉,正想给自己的另一边脸上妆,身后的少年忽然扼住她的咽喉,满意地看着她露出惊慌的神色。
“皇姐……姐姐……”
少年的手指逐渐收拢,快速剥夺少女的呼吸。
可她只是像个木偶般任他摆布,任由他贴紧了她的身躯,如同最华丽的翎羽附着于高贵的鸾鸟。
“姐姐。”他孜孜不倦地呼唤她,仿佛为了惩罚她的沉默,他忽而张嘴咬住她的耳尖,用小巧的虎牙碾磨她敏感的耳廓。
原本扼住咽喉的手从她胸前掠过,强势地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得更深、更紧,密不可分。
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乳猫的细声呜咽,像是春夜枝头鸟雀的低吟,又像是山涧汩汩流出的泉水,抚平他内心的躁动与饥渴。
但是他远远无法满足。
少年松开她的耳尖,低头叼起她滑嫩的颈肉,用力地留下一块块鲜红的压印,如同肉食动物标记自己的猎物后,再细嚼慢咽吞入腹中。
“姐姐。”
他的声音沙哑又青涩,而她的喘息亦是起伏不平。
渐渐地,他忍不住自己的雄性本能,开始在她身后缓缓磨蹭,冰凉的手掌也顺着裙衫的缝隙霸占她细嫩的肚皮,好似柔软的小蛇蜿蜒至她尚未发育的两粒嫣红。
蛇吻张开,一口咬住。
她立即发出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娇吟。
他的忍耐也到了极点,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脊背上释放。
春情苦短,晨曦渐明。
萧翎玉醒来仍在旖旎的梦境中难以自拔。
他熟练地起身更换亵裤,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家伙。
“姐姐,你可要等我长大,你要……”
“永远属于我。”
这一天正好是立春,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可是这御花园里的青湖仍然寒冷刺骨,仿佛是凝碧洗铅华的冰丝翡翠,点缀在百花初开的美景中。
“萧鸾玉,你好了没有?”
远处传来萧翎玉的呼喊,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清洗袖子和裙摆上的泥垢。
方才不知是谁将她绊倒,跌入杂草丛中,差点让她吃了泥。
正在萧鸾玉在心中愤懑不平时,一道阴影从身后将她笼罩。
“三公主,四皇子正在等您。”香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后脑勺,见她的动作实在太慢,忍不住催促,“您快一些,殿下已经很不高兴了。”
“……嗯,我知道了。”萧鸾玉习惯了宫女的无礼腔调,匆匆甩掉手心的水渍,站起身,“那就走吧。”
赏芳亭,六七个宫女太监围着萧翎玉,像是戏台上的捧哏,三言两语都在迎合他的乐趣。
“梨花、杏花……还有这个是什么花?”
“回殿下,这是杜鹃花。”
“你喜欢吗?”
“……殿下喜欢的,奴婢不敢造次。”
“问你,喜欢吗?”
“……喜,喜欢。”
如同白玉糯团的男孩突然收住了笑容,将杜鹃花扔到宫女的怀里,“你喜欢,那就把它吃进嘴里去。”
宫女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惶恐跪在地上,把这束杜鹃花捧得比头顶还高。
“殿下息怒,请殿下恕罪。”
“我没有生气。”萧翎玉从她手中拿回杜鹃花,伸到她的面前,“抬起头来,吃掉它。”
“殿下……”
“喂她。”
稚嫩的声音冷冷地说出命令的话语,周围的太监立即动了手,将这名宫女按在地上,把美丽的杜鹃花硬生生塞进她的嘴里。
她在挣扎时发出的祈求被他们无视,花粉沾染气管的痛苦呜咽也只是让其他宫女把头垂得更低。
萧鸾玉回到赏芳亭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生吃花朵,她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皇姐心疼了?”萧翎玉优哉游哉地扯着杏花的花瓣,将花蕊在手心揉碎,“谁让皇姐洗个袖子那么久,我只能自己找乐子了。”
口中被塞入杜鹃花的宫女被太监们松开,已是涕泗横流、呼气不顺的状况。
这就是他认为的乐子?
萧鸾玉知道他的古怪脾气,找了个不像理由的理由,“青湖的水太冷,动作慢了些。”
“哦,那就……”萧翎玉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他不耐地看向倒在角落里的宫女,“话说回来,她吃的这束花,也是因为皇姐的错。”
“你什么意思?”萧鸾玉没忍住加重了语气,立马僵硬地扯了一抹笑意,尽量舒缓自己的神情,“皇姐有错,皇姐给你赔个不是,何必再去纠结她嘴里的那束杜鹃花。”
“皇姐知错就好,那我们继续玩捉迷藏如何?”萧翎玉没等她回答,抬手示意身边的太监,“把这东西拖下去,我不想再见到她。”
话音刚落,那名宫女立即强撑着身子爬起来,企图抓住他的衣摆求饶。
“殿下……殿下,奴婢,奴婢知道错了……求求您……”
其他太监和宫女连忙抓住她的肩膀,再次将她按在地上。
萧翎玉瞧着她泪水氤氲的眼睛,冷不丁笑了一声,“你又不是我的皇姐,知错了,也要罚。”
萧鸾玉听到他的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自从母妃去世,她被寄养在贤妃宫中,她便发现萧翎玉的性格当真是骄横乖戾。
再忍忍,再忍忍罢了。
萧鸾玉正垂眸沉思时,忽然感觉到两手被人牵住。
她抬眸一看,恰好对上萧翎玉笑弯了的丹凤眼。
“皇姐,我们长得真像。”
萧鸾玉瞳孔微缩,想到了宫中的传闻,下意识地挣开他的手,却没想到被他握得更紧了。
“这一次,轮到你变成鬼,我要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嗯。”
听到萧鸾玉应声,萧翎玉总算放开了她,从宫女手中拿过丝巾,蒙住她的双眼。
“皇姐要数五十个数,不准耍赖。”
“好……”
丝巾很薄,萧鸾玉睁着眼睛还能看得到萧翎玉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诡异地盯着她的脸,而她也在看着他。
就算传闻是真的又如何,她的母妃已经死了,死在了四年前的雪夜。
萧翎玉是得利者,贤妃也是。
可是她对他们的厌恶都比不上那座龙椅的主人。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却像个深情而慈祥的父亲,在众人面前抚摸她的发顶,口口声声怀念她的母妃。
“皇姐,别忘了数数。”
“……一,二,三……”
是夜,娇小的身影从黑暗的回廊中穿过,避开守夜的侍卫,一路跑到御花园中。
她在洗浴时发现荷包不见了,只能撒谎让宫女早些熄灯,假装自己睡去之后,偷偷回到这里。
萧鸾玉循着白天摔倒的位置,两眼摸黑地瞎找一通,依然找不到熟悉的荷包。
许久后,她揉着酸麻的小腿,从杂乱的草丛中站起身,便看到赏芳亭下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晃,照亮熟悉的面容。
“皇姐,原来你喜欢在晚上玩捉迷藏。”
萧鸾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颤,“你……也来御花园赏月吗?”
萧翎玉俏皮地笑了几声,从赏芳亭跑出来,凑到她的面前。
“皇姐在找什么?”
“没什么,说了,就是睡不着,溜出来看看月亮透透气。”
“那我陪你看月亮好不好?”萧翎玉不容置疑地抓着她的手臂,撒娇的语气让她一阵恶寒。
“翎玉……现在已经晚了,我再摘几朵鲜花就回去。你若是跟我一起走,更容易被雅兰姑姑发现,到时候我们又要挨罚了。”
“那……我就听你的话。”萧翎玉眨了眨纯黑的眼瞳,“皇姐,我回去了。”
“嗯,夜色已深,当心脚下。”
萧鸾玉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怎么办,怎么办,再过一会,宫廷巡逻侍卫就要路过这里了。
她像个兔子似地窜来窜去,仍然寻不到那个精致的荷包。
只能明天来找了,抑或是,拜托芳兰姑姑问一问值守的太监。
萧鸾玉抿了抿唇,想到荷包里的玉佩,不禁有些担心。
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她信不过安乐宫里打扫拾掇的婢女,一直把荷包揣在怀里,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罢了,只能先回去了。
萧鸾玉如此想着,来到青湖边,洗去手指上沾染的尘土、杂叶。
夜晚的青湖愈发冰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赏芳亭下的花灯摇摇晃晃,在湖面上照出她的倒影。
她不经意地抬眼一看,当即被吓了一跳——她的影子上边怎么还有个脑袋?
萧鸾玉正要起身应对,便被人推入湖中。
“……救命……救……”她在水中呛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湖水快速夺走她的体温,“……救我……救……”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然没有看清湖边的人,就此沉入梦中。
“……救活了吗?死了就拉出去,晦气。”
“活了活了,有气了……”
“……皇姐,那东西着实精致,不如送给我……”
“你锦衣玉食、绫罗无缺,何必惦记我那破烂的玩意?”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亲王谋反了!娘娘快带上四皇子逃吧……”
“……什么!太子死了!”
“娘娘,亲王会不会盯上了皇上的子嗣?”
“去,快去把萧鸾玉那死丫头抓过来,穿上翎玉的衣裳……用她的命,拖住叛军。”
“……放开我!”
“别挣扎了,你也不过是个苦命的皇女,你的命是皇家的,就像猪圈里的崽子,早晚都要卖个好价钱。现在太子已死,皇上下落不明,四皇子的命比你贵重,要怪只能怪你怎么与他如此相像……”
“……救活了吗?死了就拉出去,晦气。”
“活了活了,有气了……”
怎么又是相同的梦……
萧鸾玉倏地睁开眼睛,望见绢罗如锦的床帘。
“雅兰姑姑,三公主醒了。”
“哦,那就喂点汤药,洗洗睡了。”
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萧鸾玉费劲地转过头,只看到她走远的背影。
安乐宫的大宫女居然舍得大半夜来偏院看她一眼,该说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既然雅兰姑姑已经知道她落水的事,贤妃定然也知晓了。
萧鸾玉不禁响起梦境里的画面,难道是萧翎玉捡到了她的玉佩?
可是他为何要欺骗自己?
抑或是,凶手就是他?
“殿下,该喝药了。”
“放在那,我自己来。”萧鸾玉艰难地撑起身子,眼尖瞥见床尾站着的少年,“他是谁?”
“他是救了殿下的小太监,换了一身衣裳被带过来问话。”芳兰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退下吧,从哪来的就打哪回去。”
这小太监尚未应声,萧鸾玉就先一步开了口,“芳兰姑姑,既然他救了我一命,也算个手脚伶俐、忠心护主的奴才,不如留在我这,正巧偏殿也缺几个人手。”
“你倒也知道偏殿缺人,怪不得敢私自溜出去。”芳兰皮笑肉不笑地刺了她一句,走过去抬起小太监的下巴看了一会,“不算什么好皮相,你可别看多了话本子,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萧鸾玉心头一哽,只得低头认下,“姑姑教训的是。”
“行了,你也是个主子,要个奴才而已,没人会拦着你。若是下次再偷溜出去,就让你身边这些人,替你挨板子。”
如此大不敬的话语,也只有安乐宫的人敢这么说了。
萧鸾玉敛下眼中的神色,轻声说了句是。
偏院恢复寂静,萧鸾玉示意剩下的两名宫女离开,她们却立马跪下,摇头拒绝。
“皇女殿下,雅兰姑姑有令,您的身体落水抱恙,直到痊愈前,不允许我们离开您半步。”
萧鸾玉无言以对,心中更是郁闷至极。
有这两人在此,她着实不好询问一些问题。
罢了,先把汤药喝了再说。

第二章 梦境重叠

翌日醒来,萧鸾玉只觉得脑门一阵抽疼,似乎是昨夜喝了汤药实在犯困,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就睡着了。
这也就罢了,梦里还睡不安稳,总是梦到吓人的事。
“公主,请用午膳。”
竟然已是午膳了,萧鸾玉揉了揉眉心,在桌边坐下。
“林富安在哪?”
“回公主,他在殿外守候。”
昨晚匆忙把他留下来,倒也没给他安排什么活计。
萧鸾玉慢慢搅动栗子粥,略作思量,“把他叫进来。”
片刻后,半大的少年跪在她身边,恭敬地向她请安。
“你有过几位主子?”
“回公主,奴才入宫不足一年,您是第一位主子。”
“抬起头来。”
萧鸾玉仔细瞧着他的面容,确实是个稚嫩的,估摸也就比她大了三四岁。
“昨夜你听到什么动静?”
林富安的思绪转得飞快,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奴才跟周公公在御花园巡夜,一不小心迷了路,听到落水和呼救的声音便赶了过去,并未看见其他人。”
“哦?”萧鸾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不再多问。
对于林富安的话,她既是无法对证,也无法揪出凶手。
深夜的御花园,除了太监和守卫,就只有她和萧翎玉。
如果动手的是他,她又该怎么办?毫无证据,只能忍耐?
可是话说回来,萧翎玉再怎么骄横无理,也不会突然对她动了杀心。
还是说,另有他人指使?
正当萧鸾玉越想越心烦,殿外传来几声慌乱的劝说,萧翎玉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门。
“皇姐,怎地睡那么晚才醒?”
“昨晚……有些不舒服。”萧鸾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敛下神情,继续搅动碗里的栗子粥,“翎玉如此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算急事,还望皇姐不要怪我。”
萧翎玉含蓄地笑了笑,坐在她身边,“皇姐,找到自己的东西了吗?”
萧鸾玉的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问皇姐找到自己的玉佩了吗?”
“你知道我丢了东西。”
萧鸾玉的脸色冷了下来,本就苍白的面容没了一丝的血色。
而萧翎玉恰恰相反,他那白玉似的脸颊染上微红,无辜地绞着手指,“都说了皇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话有几分真假?”萧鸾玉沉声说,本就钝痛的脑袋让她更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耍我很好玩?”
“皇姐别生气。”萧翎玉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瞧了一眼旁边的宫女,颤巍巍站起来,“那时候夜色已深,我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荷包,先捡在手中带回来了。”
“这么说……我没有告诉你,倒是我活该了。”萧鸾玉被他的举动恶心到反胃,也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其他宫女,“坐下来吧,把东西还我,我便不生气了。”
萧翎玉没有坐下,也没有拿出荷包的意思,依旧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皇姐,那东西着实精致,不如送给我……”
她怎会想到他竟然如此无耻,气得连木勺都握不住了,“你锦衣玉食、绫罗无缺,何必惦记我那破烂的玩意?”
“怎会是破烂的玩意?分明刻了一个‘锦’……”
“萧翎玉!”她倏地站起来,咬牙打断他的话,“少用你那弯弯绕绕的心思来猜忌我。”
萧翎玉面色一哽,难得有些羞辱感,“皇姐在教训我吗?这宫里,还有谁的名字如此巧合?”
当然只有太子萧锦玉。
萧鸾玉何尝不知道这个巧合,但这是母妃唯一留下的东西,她信不过打扫杂物的宫女,只能将玉佩收进荷包、带在身上。
眼下让她如何解释都说不清这缘由。
说是母妃的东西,只会让人诋毁一个死人的名誉;说是她自己的,贤妃和萧翎玉又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萧锦玉身为太子,弱冠之后便出宫建府、接触政事。
萧鸾玉与他见面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若是有心之人将她和太子扯到一起,这枚玉佩就是最好的线索。
虽然萧翎玉的年纪太小,但当今皇上正值壮年,必不可能早早退位,所以贤妃还有数年的时间谋划布局,为萧翎玉争一争这东宫之主。
萧鸾玉深知自己的处境,早已默认站在了贤妃这一派,只待日后成为助力萧翎玉上台的棋子之一。
当年,母妃让贤妃成为后宫的笑话,贤妃有多恨她,就会想尽办法榨干自己的价值。
果真是,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萧鸾玉沉默了片刻,想到了很多。
偏生萧翎玉还不放过她,非要那块玉佩不可。
“送给我好不好,等会我也把我的护身玉佩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生病了。”
“……不行,莫要开玩笑了。”萧鸾玉尝试软化自己的语气,忽然察觉这些对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皇姐,我问你要什么礼物,你总是不答应,现在我想与你交换都不行,哪有姐姐不疼弟弟的……”
萧翎玉习惯性地拉起萧鸾玉的手,可是她现在看他这张相似的脸就觉得嫌恶,下意识地甩开了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演了戏,顺势跌在地上。
“四皇子!”旁边的宫女急冲冲地叫了一声,上前扶起他。
萧鸾玉心中暗道不妙,瞥见殿外的人也被惊动了,脑袋愈发抽疼。
“又在闹什么?”雅兰快步走进来,登时慌了神色,“这几个吃白饭的,四皇子昨晚扭到脚了,你们怎会让他摔倒?”
“不是四皇子自己摔的。”宫女瞄了一眼萧鸾玉,“是三公主不小心推了一下……”
“没用的东西,先把四皇子带回宫里敷药。”
雅兰呵斥一声,转头瞪着她。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气度、教养,我受贤妃娘娘之命,教导你数年之久,你却不曾让我满意。如今你还得寸进尺,欺凌你的弟弟,是不是再过两年,你就敢上房揭瓦、坏这宫里的尊卑?”
萧鸾玉不可思议地直视她的怒容,既是被雅兰添油加醋的指责气到语塞,也是惊愕于眼前的画面竟然是无比的熟悉。
好像……好像梦里也是这样。
她该怎么做?
梦里,萧翎玉拿了她的玉佩又来她面前撒泼;
梦里,她没忍住推了萧翎玉,怒怼雅兰,反被扇了一巴掌;
梦里,萧亲王叛乱,冲入皇宫,颠覆朝廷;
梦里……
雅兰看她还敢直视自己,更是怒不可遏,“果真是我纵容你太多了,眼下我在教你规矩,你摆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装给谁看?”
规矩?装给谁看?
萧鸾玉只觉得可笑,回想着梦境的对话,字字清晰地回怼,“如果这宫里的规矩,就是奴才可以教训主子、宫女可以踩在公主头上,那我何必……”
“啪——”
雅兰反手将她的脸打歪在一边,后牙咬得咯吱响,“皇上念你幼年丧母,将你交给贤妃娘娘抚养,娘娘命我教你规矩,你说我如何教训不得?”
同样的一句话,一字不差地落到萧鸾玉的耳朵里。
即使她脸上火辣辣地疼着,心里却忍不住想笑出声了。
“那……那就多谢雅兰姑姑。怪我染了风寒,又做了噩梦,心绪不宁冲撞四皇弟,还坏了规矩,望雅兰姑姑见谅。”
萧鸾玉冷不丁说了句客套的感谢,一下子堵住了雅兰剩下的话。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收回,坐到桌边,继续搅拌这碗栗子粥。
“这就是你的态度……”
“雅兰姑姑还想要我的什么态度?”萧鸾玉无声地笑了笑,脸上的红印子愈发明显,“明日我再给四皇弟好好道个歉,今个恐怕出不了门了。”
明明她说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雅兰却觉得有股气塞在胸口。
这没娘教的贱骨头,若不是皇上还念着死人的几分旧情,早就把她扔在冷宫自生自灭了。
她以为她的母妃死于宫斗?
不,那个女人是顶着谋反之罪被株连而死。
皇上留她一命,不过是念及她身体还有一半的皇家血脉,好好管教几年,还能为朝廷换来一些利益,她真当自己还是当年受尽宠爱的公主?
雅兰冷脸看了她半晌,气冲冲地走了。
这偏院的宫女本就不多,又要扶萧翎玉回正殿,竟是安静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萧鸾玉捧起凉透的栗子粥,木然地舀起一勺,送进自己口中。
昨晚的梦境与今日发生的争吵重迭了,几乎没有差别。
梦境的后半部分故事,又会在何时发生?
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吗?
她想得很乱,脑海中的钝痛总是消减不去。
过了一会,林富安被人叫了出去,带回来小小的木奁。
“三公主,这是雅兰姑姑派人送来的膏药。”
“脸是她打的,药是她送的,原来她也怕我顶着这红印子,让那人看见。”
林富安忽然跪了下来,“公主慎言。”
萧鸾玉挑起眉,“这里只剩你和我,你也要和我讲规矩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提醒公主,偏院的隔音不好。”
“你倒是谨慎。”萧鸾玉将栗子粥推到一旁,“洗手,帮我上药。”
“喏。”
林富安依言在水盂里洗了手,走到她近前,用木牒挖出一勺伤药,细细抹在她的脸上。
“我和他是不是很像?”萧鸾玉突然低声问了一句,吓得林富安放下木牒就想跪。
“不准跪。”他的双腿顿住,无措地看着她。
“继续上药。”
“……喏。”
林富安心神不宁地抹着药膏,他总觉得这时候的三公主有些奇怪。
作为奴才,他最怕自己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
可是萧鸾玉岂会管他那些心思,她不仅要他待在她身边,还要他成为她的人。
“你说,我是你的第一位主子。那如果我几天之后就要死了……”萧鸾玉见他又慌乱起来,直接攥住他的手腕,自下而上凝视他的眉眼,“你看,连你都这么怕死,说几句重话就要跪下来求饶,那么我呢?”
林富安被她攥着手腕,根本不敢动。
“奴才,奴才不知。”
“你希望我死吗?”她说得很轻,仿佛在说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奴才不希望公主受伤,更不希望您……”他实在说不出那些不吉利的话,忍不住闭了闭眼,躲开她的直视,“公主,请允许我继续为您上药。”
萧鸾玉低笑了几声,松开他的手,“确实要好好上药,万一留下几天的印子,我怎么逃过死劫?”
林富安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好像在一天之内认识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三公主。
昨晚的她还是柔弱忍耐的菟丝花,今天醒来之后,特别是与四皇子争执了几句,她就变得易怒而怪异。
看来安乐宫里的这两位皇嗣当真是水火不容。
“你知道四皇子捡到的是什么东西吗?”
“奴才不知。”
“那是我娘求得的平安符和佛光玉佩。”萧鸾玉似乎平静了很多,说谎起来有头有尾,“符纸上写了,我会在十岁这年遭遇死劫,唯有时刻佩戴它,才能过平安活下去。”
“……奴才斗胆一言,能否请求贤妃娘娘作主,将平安符和玉佩拿回来?”
“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的好皇弟可不会把它还给我,其他人更是不会在意我的死活。这个宫里,或许只有你……不愿意我死去。”
萧鸾玉的话莫名让林富安的心跳慢了半拍。
“无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哄我开心的假话,我都会把它当真。”
林富安连忙替自己解释,“奴才说的都是真话。”
“那更好了。”萧鸾玉敛了敛神色,心思流转,“其实我娘当年求平安符的时候,方丈还说了另一种避免灾祸的办法,只是我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帮我几个小忙。”
“公主有命,奴才在所不辞。”林富安表态得很快,其实心里也没底。
“放心,只是些小忙。”
萧鸾玉象征性地安抚了一句,不再说话。

第三章 万梦年

次日,萧鸾玉脸上的红印消减不少,只是她故意不让林富安再给她上药了,而是要以此闷在院子里。
“雅兰行事急躁了些,贤妃娘娘已经斥责她了。”芳兰瞧了她的脸好一会,“你们可是忘记给三公主擦药了?”
旁边的宫女惶恐地回答,“奴婢未曾忘记,今天早上正是奴婢亲自帮公主上药。”
“一日两次,怎么还没消退?”
芳兰这问题,宫女答不上来,因为昨晚上药的是林富安,木奁里的药膏也少了很多,总不该有错。
“无妨,今日上药之后再用热巾敷一敷就好了。”萧鸾玉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又转话锋,“不过,要麻烦芳兰姑姑替我解释解释,我待明日再亲自向四皇弟道歉。”
“你如此懂事,皇上和贤妃娘娘定然欣慰不已。”芳兰起身吩咐道,“你们这些照顾主子的奴才,心思都要活络机灵,三公主的脸比你们的命还金贵。若是明日还不褪红,每人去领二十大板。”
“喏。”
几位宫女唯唯诺诺地附和,眼见芳兰刚走,便问萧鸾玉是否擦药。
“现在还早着,急什么?”萧鸾玉不耐地反驳,见她们又想抬出芳兰来压她,转而妥协服软,“放心,我知道你们受了吩咐,不如午膳过后再上药,就不会影响我的胃口。一天三次,总该消掉了。”
宫女们只得应下。
总算把擦药的事糊弄过去了,萧鸾玉揉了揉眉心,昨夜的梦境愈发清晰,仿佛在催促她寻找躲过劫祸的办法。
“到底是我预知了未来,还是我上辈子死而复生,入了这辈子的梦?”
萧鸾玉心思沉重,走去了书房。
母妃生前喜好诗书,尤其推崇一位名为月桃的隐居诗人。
在她去世后,大部分贵重遗物都被清理充公。
当时萧鸾玉回想起母妃曾经将一块玉佩夹藏于书册木奁的夹层中,这才斗胆开口索要这几册诗集,免得太监宫女清点时,发现了玉佩的存在。
“你怎会在这?”
“绿荷方才说,您朝着书房走来了,催促奴才赶紧磨墨。”林富安放下墨石,帮她拉开椅子,“公主可是要练书法?”
“先拿一本诗集让我看看罢。”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从他手中接过诗集。
“公主可要按压穴位?”
“嗯。”
太阳穴被他轻轻按压,焦躁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自从六岁识字起,萧鸾玉一直保持读诗练字的习惯。
特别是搬来安乐宫后,她总是借着练字的由头推掉萧翎玉的游玩邀请,倒也练出一手好字。
“……水调歌头·梦来世……”
她忽然翻到一首怪诞的诗词。
“魂魄赴来世,岁岁到人间。
了然悲喜痴怨,清明恨离别。
总角难识苦倦,始室知之不语。
耄耋梳发短,倚杖笑归雁,送暖莫流连。
入南山,寻寺院,落新巢。
故人未往,寥寥钟罄随寒烟。
生尽贫疾沉浮,死渡冥川黄泉,再醒入轮回。
万里山河旧,一梦复千年。”
萧鸾玉念了两遍,沉默了许久,倏地笑出声。
“你可认得这诗词的意思?”
“恕奴才愚笨,识字不多。”林富安老实回答。
“这首词实在有趣,说的是人的魂魄轮回,总是投胎到了人间。即使早已明了人生的喜怒哀乐,依然会感伤于离别之苦……万里山河依旧在,一觉睁眼,世上已过千年。”
“奴才愚见,写得很好。”林富安按着她的太阳穴,垂眼看着漆黑的字句,“只是太感伤了些,仿佛人世间不过无尽轮回,苦难无尽、离别无尽,不知终点在何处。”
“若你不知你有前生后世,就能无感于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萧鸾玉目光沉沉地看向落款的诗人名字,“若是知道了,你该是恐惧,还是迷茫?”
“或许……奴才会期待。”
“怎么说?”
“人生苦短,遗憾无穷。若是奴才在某一日知晓了自己的前世,定然会想办法弥补当年的遗憾;若是奴才在某一日预知了来世,定然要在这一世做些什么。”
萧鸾玉低低笑了起来,又长叹了一声,像是纾解了所有的郁闷。
“她们总是要求奴才心思活络机灵,可我又不是手足残缺的病人,我要那些唯唯诺诺的奴才做什么?我要的是你这般敢说、会说的人。”
林富安面色茫然,不知道她是在夸他,还是在讽他。
“从今往后,你不必自称卑贱之名,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这是奴……我的荣幸。”
“就叫万梦年。”
他恭谨地跪在她脚边拜谢,“多谢三公主赐名。”
萧鸾玉虚扶起他的手臂,意味不明地说,“你救了我,我便不会以尊卑压你,只是希望你,永远不要让我感到失望。”
他是她前世入梦的契机,也是她开启今生的钥匙。
这个名字会永远提醒萧鸾玉,她这辈子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前世的遗憾全部弥补。
萧鸾玉接连的暗示,如果万梦年还听不明白,他恐怕就是个傻的。
“公主要我怎么做?”
“我且先练字,你帮我从制衣局借一些针线来。”
“若是其他人问起……”
“就说我要亲自绣一个荷包给四皇弟道歉。”
“喏。”
午膳过后,绿荷捧着药膏过来,萧鸾玉让她放下木奁就出去。
“三公主,芳兰姑姑……”
“我会让他帮我上药。”萧鸾玉轻吹着漱口的茶水,眼见绿荷依旧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你若是不放心,等会再进来检查余量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吃了这药膏不成?”
“喏。”
万梦年瞧着她垂眸饮茶的模样,分明还是十岁的女孩,说话做事已然透露着皇家的蛮横霸道。
未曾遇见她之前,宫里的人都说三公主寄人篱下,早就被磨灭了心气,没有四年前那般聪敏灵慧、讨人喜欢,可是如今看来,萧鸾玉倒像是忍得辛苦、演得心累。
“过来上药。”
“喏。”
“我说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用遵循尊卑之礼。”萧鸾玉闭着眼睛,任由他涂抹药膏,“方才盯着我在想什么?”
“在想三公主的性格作风。”
“你倒是实诚,那你说说,我的性格如何?”
“暗藏锋芒。”
萧鸾玉抬眼瞥了他,又闭眼不说话了。
她的母妃出身名将之家,饱读诗书、骑射皆通,反而不喜欢那些女红之物。
——“鸾玉,你既要勤读诗书,认识别人所描绘的世界,也要习得骑射之术,亲自看遍这个世界。”
——“娘,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看的?莫不过是繁花玉帛、金丝酒歌,全都在这皇宫里了。”
——“可你未曾见过海滨的迭浪,未曾见过西北的雄鹰、禾田中的蝉鸣、军营里的战鼓……太多太多风景都在皇宫外,你要趁着年少,趁着你的父皇对你还有纵容,替娘亲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想出去必须要父皇的纵容吗?”
——“……笼子里的鸟想出去,只能依赖主人的宠爱和信任……”
那如果鸟笼的主人死了呢?
萧鸾玉暗暗握紧拳头,再睁眼时,万梦年已经擦好了药膏。
“绣包拿来。”
“我出去时遇到了四皇子,他得知了您要给他绣新荷包,他非常开心。”
萧鸾玉不语,捻着细长的银针看了一会,轻轻用针尖扎破指腹。
“公主……”
“无妨,我就试一试。”萧鸾玉将银针塞回绣包,扔给万梦年,“你来缝。”
“啊?”他瞪大了眼睛。
“愣什么,本公主不会女红。”她理直气壮地靠在藤椅上,两手一摊,“趁着我还在敷药,你先研究下荷包怎么绣,等会我可要亲自监工。”
于是,绿荷再进来时,便看到万梦年拿着绢布在桌上比划,而萧鸾玉则是百聊无赖地把玩着线筒。
“公主,他这是?”
“我要做个荷包给四皇弟道歉,就让小年子帮我裁剪一下布料罢了。”
“针线功夫还是女儿家细致些,不如让奴婢来帮忙吧。”
“你很闲?”萧鸾玉放下线筒,微微笑道,“过来帮我清洗脸上的药膏。”
片刻后,绿荷把她的脸擦干净,又看了眼万梦年,捧着木奁退走了。
萧鸾玉揉了揉冰凉的脸颊,“弄好了吗?”
“应当算是。”
“说说怎么绣的?”
“先用一块较大的绢布外缝一圈,再用布条缝在袋口,剪掉两个小洞,串入细绳,最后内外翻面,就制成了。”
“真聪明。”萧鸾玉十分满意地点头,“那你开始做吧。”
万梦年无奈,拿起银针准备穿线。
“等下,这根最长的针留给我,你用其他的。”萧鸾玉挑了银针和线筒,又指着他的脚,“再把你的鞋脱下来。”
“啊?”

第四章 布娃娃

傍晚,萧鸾玉又敷了膏药,红印果然完全消退了。
她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尚存几分稚气的面容似乎与记忆中的女人重迭在一起。
可是神情变化间,又像那乖戾的萧翎玉。
像,当真是像。
然而,又能怪得了谁呢?
怪成家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还是怪皇帝虚情假意、借刀杀人?
“梦年。”
“我在。”
“你说,未来会是哪位皇子登……”
万梦年睁大眼睛,上前捂住她的嘴。
“公主,请公主恕罪。”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冒犯之举,跪在地上,“奴才只是担心隔墙有耳,担心公主被人抓了把柄……”
“起来吧,不用贱称自己。”
萧鸾玉侧眼瞧他,扶起他的手臂。
“你若忠心于我,自然要帮我琢磨这些利益攸关的事。想来你也从宫里的流言蜚语得知了我的处境,在你眼里,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万梦年被她纯黑的眼珠凝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脑子里却有一股热气直冲而上。
萧鸾玉勾起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耳边。
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如若贤妃开始着手扳倒太子、扶持四皇子,公主可以暗中向太子效忠,保得一份荣华富贵。”
萧鸾玉轻笑一声,“你对他倒是有信心。”
万梦年登时像个手足无措的傻小子,站在她身侧不知如何应答。
“很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她平淡的一句肯定,仿佛是子夜的烟花,刹那间搅动他沉寂的内心。
三公主……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而不是奴才吗?
万梦年缓缓垂下目光,不敢想,也想不通。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宫女慌张的呼唤。
“四皇子殿下,不能进去……雅兰姑姑有令,三公主行事乖张,必须禁足两日……”
禁足?
萧鸾玉厌恶地皱眉,为了避免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安乐宫对外声称是她犯了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这间院子,我想来就来……”
萧翎玉大声嚷嚷着,跑进前厅,“皇姐,你在哪?”
“翎玉找我有急事吗?”萧鸾玉徐徐从屏风后走来,面淡如水、眼含笑意,仿佛之前两人没有闹过不愉快的事。
“听皇姐的奴才说,你要给我绣荷包,我就急忙做完太傅的功课,过来找你玩。”他睁大了眼睛看了一圈,“皇姐,你绣的东西在哪?”
萧鸾玉暗道这小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嘴上歉意地说,“我的绣工不好,折腾了半天也不过穿了几根线,恐怕……”
“没事没事,我就要看看嘛。”
“那就依你的意思。”萧鸾玉无奈,示意绿荷,“让小年子把东西拿来。”
“喏。”
萧翎玉等了片刻,看到万梦年捧着半成品的荷包走来,“他是那晚救了皇姐的太监,怎么改了名了?现在叫什么名?”
“回殿下,三公主赐名‘万梦年’。”
“万梦年……”萧翎玉的眼珠子转了转,“这宫里也没有‘梦玉’‘年玉’的兄弟姐妹呀。”
万梦年心思灵慧,当即跪了下来,“奴才侥幸得了三公主的赐名,并无其他含义。请四皇子行行好,饶了奴才一命。”
“你倒是命好,稀里糊涂救了我的皇姐,被她留在身边,又被她赐了名字。”萧翎玉刻意拖长了语气,斜眼看向萧鸾玉,“皇姐的心肠未免也太……”
他的讽刺和探究太过明显,万梦年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萧鸾玉只是拿起那单薄的荷包,淡笑着端详这些歪歪扭扭的线头。
萧翎玉面上露出不虞,“皇姐,我在和你说话。”
“是吗?”萧鸾玉恍若初觉,连忙扬起笑容迎合他,“方才没听到你叫我,我只当你对小年子感兴趣,非要和他畅谈几句呢。”
谁想和奴才畅谈?
萧翎玉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皇姐真不会说话。”
萧鸾玉捂嘴轻笑道,“翎玉说的是,所以皇姐这不就绣了荷包向你赔礼了吗?”
“给我看看。”他从她手中拽来荷包,果然是粗糙简陋的样式,“连个装饰都没有,皇姐能不能绣一些好看的图案给我?”
“翎玉想要什么图案?”
“我想要……金龙。”
萧鸾玉略微僵住了神情,周围的宫婢和太监均是齐刷刷地跪下来,直呼“四皇子慎言”。
“翎玉喜欢?”
“我当然喜欢。”萧翎玉眨了眨眼,手指捻着这荷包的线头,“若是皇姐帮我绣出这图案,我定会让皇姐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萧鸾玉在心中冷笑不迭。
萧翎玉看似野心勃勃,实则只有满脑子的臆想。
他敢说出这种话,不过是仗着这里是安乐宫,仗着她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弱势,玩弄她这般无依无靠的软柿子。
贤妃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争一争这东宫之位本是无可厚非。
她想教会萧翎玉的智谋,却只养肥了他的幻想;她想培养萧翎玉的气场,却只纵容出他的蛮横。
当今太子算不算明君之选,萧鸾玉不知道,但是,如果最后坐上九龙至尊的是眼前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四皇弟,那还不如让她掌控这胤朝!
萧鸾玉在郁闷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自己都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撇过头,避开萧翎玉的凝视。
“你躲什么?”萧翎玉不悦地扯着她的手臂,“难道你在笑话我?”
“不,不是,怎么会呢?”萧鸾玉很快调整表情,反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皇姐只是太高兴了,没想到翎玉把我当作亲姐般对待。”
“那我喜欢的样式,皇姐都帮我绣一绣。”
“当然,即使我不会,我也要为了翎玉学好绣工。你看,我这手指还被扎破了……”
万梦年在旁边看着这姐弟亲密的姿态,还有那七分相像的面容,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别说奴才们只会阿谀奉承、捧哏唱戏,有时候,主子们装起模样,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几分真假?
“……那便如此定下了,过几天我就把布娃娃绣给你。”
“皇姐对我真好。”萧翎玉难得露出些许纯然的笑容。
他这两年添了许多功课,最喜欢的布娃娃都被母妃收起来了。若是萧鸾玉肯帮他偷偷绣一个,那真是再好不过,反正到时候挨骂的又不是他。
“时候不早了,翎玉快回去用膳吧。”
萧鸾玉将他打发走了,靠在木椅上闭目养神。
直到用完晚膳,她也没有多余的神情,按部就班回到书房练字。
“公主,方才雅兰姑姑过来问了您的脸,我如实回答了。”
“嗯。”
万梦年见她专心练字,便不再出声,安静地研磨墨石。
可是萧鸾玉并没有她表露的那么平静,本该工整的楷书处处出错,惹得她烦躁地揉皱整张纸,扔到了地上。
万梦年试着揣测她的心思,稍作斟酌,“公主在想躲避灾祸的事?”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你是我信任的人,我便不瞒着你了。我最近的梦境愈发清晰,仿佛劫难已然逼近。”
万梦年不安地动了动脚,鞋底凸出的异物硌得他发痒。
他难耐地抿着唇,对于她的想法感到恐惧和担忧。
“公主想……除掉谁?”
“谁想杀我……”萧鸾玉顿了顿,抬眼盯着他,“难道你怕了?”
万梦年想摆出奴才的姿态,阳奉阴违地做些表面功夫,但是她的目光好似看穿了他的内心,对于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梦年,你入宫也才一年,想必在宫外,早就听闻过皇家的流言秘闻。”
萧鸾玉坐下身子,嫩白的手指轻轻撑着额角,流露几分漫不经心。
“宫里人的手段有多狠,比之流传的故事更甚三分。再者,母妃去世四年,我早已不是那什么不谙世事的姑娘。我之所以忍耐退让,是因为我孤立无援罢了……”
“倘若谁愿意成为我手里的刀,我定要亮出来,与他们较量一二。事到如今,你就是我唯一的刀。”
万梦年的呼吸一顿,险些握不住墨石。
“只可惜,你还不够锋利。”
“公主……”他又跪了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已经不等我了。”
萧鸾玉没有看他,也没有将他扶起来,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又能梦见那狰狞的面孔、侮辱的字句,还有冰冷的刀剑。
她前世是怎么死的?
她隐约记得,她被雅兰灌了蒙汗药,穿上萧翎玉的衣裳,如同破烂的木偶般躺在安乐宫里,被那闯入的叛军拖在地上,见到了发动政变的英亲王。
然而,那人只不过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扔了把匕首,让手下刺死她。
瞧瞧,同是皇家的人,也分三六九等。
她不过是失了宠的公主,见到太子、四皇子之辈尚且卑躬屈膝、一退再退,更别说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和英亲王。
他们才是这片国土的掌权者,杀死她如同捏死路边的蝼蚁般随意。
只是这仇怨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她这一世要活下来,必须先想办法对付雅兰。
要做到这件事,她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她需要帮手。
“时间不等我了。”萧鸾玉又重复了一遍,原本是灵动清脆的声线却像是戏台上的布娃娃般毫无起伏,“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落水醒来后,立即开口将你留在身边吗?”
难道不是为了追问推她入水的凶手?
万梦年早些时候知道答案,但是这时候,他选择装糊涂。
“……不知。”
“因为我也梦见了你的死。”她掀起眼皮,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惊愕,“你当这宫里还有谁敢杀死当朝公主?你以为,你瞒着你所见到的一切,装作一无所知,就能够躲过杀身之祸?”
万梦年忍不住颤了颤身子,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梦里的我,对于你的死不甚在意,毕竟这宫里每天要死的人多了,我自身难保,管不着谁的命,直到你被扔去了乱坟岗,我才听宫女闲谈中提到过,你猜她们怎么说的?”
“她们说,‘刚入宫没到一年的小太监得罪了谁,怎么会在大半夜被人勒死了。’”
萧鸾玉咧了咧嘴角,笑道,“你看,这宫里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若不是你死得太蹊跷,我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万梦年缓缓垂下头,向她跪拜,“……公主,我只想活下去。”
“那就收起你的胆怯和犹豫。”萧鸾玉拽起他的衣领,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当灾祸来临时,我们只有一瞬间的机会扭转死局。只要挺过这一次,我们都能活下去。”

第五章 黑脸白脸

这两日萧鸾玉闭门不出,整日想着政变之事,本就已经焦头烂额。
如今脸上的红印子完全消退,贤妃更是闲来没事,逮着机会要找她的不痛快。
“绿荷跟我过去,你就在这把布娃娃绣好。”
“好。”万梦年顺从地回应。
萧鸾玉看到他指尖上的几道血痕,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安乐宫正殿,萧鸾玉挺直身板跨过门槛,便被贤妃招呼过去。
“几日不见,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鸾玉见过贤妃娘娘。”
“芳兰,你瞧瞧。”贤妃打趣说,“年轻就是好,染点风寒休息两天,又是一副红润可人的模样。”
芳兰没有应声,只是笑着。
萧鸾玉却觉得恶心透了。
贤妃三言两语透露出她的态度——她不仅知道萧鸾玉是怎么坠湖的,还把这件事用感染风寒一词糊弄了所有人。
即使萧鸾玉从未对贤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象和寄托,她也不得不在对方频繁刻意的挑拨和讽刺下,滋生出暴躁、冷漠的性格。
看她这副开怀的笑容,再加上两人极为相似的凤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血浓于水的母女,而不是水深火热的冤家。
要说冤家,真正让贤妃恨得牙痒痒的,莫过于她的母妃,成歌苎。
当初的情情爱爱早已分不清真假,人们只记得谁先进了宫,谁就是替代品;谁后入了宫,谁就是朱砂痣。
毕竟,男人爱的,永远是遥不可及的那一个。
没人敢把皇帝的心思说出来,只能将贤妃和成家的二小姐来回对比,好像只有把前者踩到尘土里,才能衬托出他爱而不得的柔情,而不是喜新厌旧、移情别恋的劣根性。
当年的成家手握兵权、人丁兴旺,自是不愿意将唯一的女儿送入宫中以色侍人。
只可惜,君王与权臣之间的博弈,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成家病急乱投医,急忙让那轿子抬着成歌苎跨过宫门,依然保不住一族的荣华富贵。
无人替成家喊冤,因为成家不冤。
但是所有人也知道,成家罪不至灭门。
四年来,这些消息零零碎碎传到萧鸾玉的耳朵里,她已经从震惊、愤怒,转变为麻木、憎恶。
这也正是贤妃想看到的。
曾经,萧鸾玉因着成歌苎的地位,以及聪敏伶俐的性格,讨得皇上欢心。
而她自己的儿子萧翎玉,连一句夸奖都求不来。
倘若萧鸾玉丧母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婴孩,贤妃倒也愿意装装样子。
如今,贤妃只能用明嘲暗讽来宣泄当年的愤怒,想尽办法将她那股惹眼的灵动打碎、让她沦为仇恨的木偶。
反正这萧家都不是善人,在身边养一只咬人的猫,闲来时逗弄两下,倒也能纾解这深宫积累的郁气。
贤妃如此想着,笑得愈发畅快,“鸾玉,你怎么不高兴了?”
“娘娘说哪里的话,身子染了风寒,本就不爽利,更怕我开口说两句,就要把病气传给您了。”萧鸾玉不冷不淡地说。
她对上贤妃时,可不会花费太多心思伪装自己。
平日里对萧翎玉忍耐退让,是因为那小子会跟皇帝告状,少不了一些麻烦。
而贤妃要是敢告状,这种不痛不痒的事只会让皇帝认为她教导无方。
“听起来,鸾玉倒是心心念念着本宫的安好。”贤妃敛了敛笑意,“我当你只知道吃里扒外,挂念几个虚无缥缈的人。”
这话听起来太过刺耳,但是萧鸾玉却捕捉到另一层含义,贤妃说的是玉佩的事?
她在心中思量片刻,选择以退为进,“娘娘言重了,如今我抬头见的是安乐宫的牌匾,低头走的是安乐宫的玉砖,何来挂念他人之说?”
“你明白你的处境,那再好不过。”贤妃眉眼淡淡,把弄着手里的花绢,“至于那东西,就留给翎玉保管。它出现在你身上,总归会让皇上不喜。”
“娘娘说的是。”萧鸾玉不想跟她犟,而是琢磨着她方才的话。
那玉佩上刻了一个“锦”字,让萧翎玉怀疑她和太子萧锦玉有牵扯。
可是在贤妃这里,那玉佩放在萧翎玉身上却是毫无问题的。
皇上不喜看到她和太子有牵扯,难道就乐意看到萧锦玉和萧翎玉之间兄友弟恭吗?
这肯定说不通。
太子和四皇子不仅是两位妃嫔站稳后宫的底气,也是两个权臣士族日后壮大的筹码。
这两个儿子走得近了,对于一位正值壮年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贤妃怎会把太子说成“虚无缥缈的人”?
萧鸾玉满心思虑,走回自己的偏院用膳。
“公主,这是绣好的荷包。”万梦年将简陋的布娃娃摆在她面前,“这个娃娃恐怕还需要缝补一些线头。”
“做得不错。”萧鸾玉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当是未时三刻了。”
估摸萧翎玉也快醒了,她可得找理由出去走一走。
“收拾好绣包,我们出去。”萧鸾玉吩咐了一句,走到前厅,“绿荷,快去和芳兰姑姑通报一声,厢房花瓶的杏花蔫了,我去御花园摘一些回来。”
“啊?公主请等我通报回来再去。”
“知道了知道了。”萧鸾玉嘴上如此敷衍着,转身招手催促万梦年,“你倒是快些。”
“三公主。”殿外的绿莺急忙拦住她,“你还是先等等绿荷吧。”
“我都说了我要去御花园,她等会走快些追上我就是了。”萧鸾玉瞥见万梦年跟过来了,直接指着远处说,“你看,绿荷这不就出来了?”
绿莺闻言回了头,立马被她推到一边,“哎!公主!”
萧鸾玉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绿莺赶紧抓着万梦年叮嘱了一句,“你可得看好公主,别让她惹事。”
万梦年连声应是。
午后的御花园略显燥热,萧鸾玉没有午睡的习惯,时常趁着这个时机溜出安乐宫,躲避萧翎玉的骚扰。
“公主请走屋檐下,免得被晒伤了。”万梦年低声提醒她。
“无妨,我先前说了要摘花,总不能空手回去。”萧鸾玉瞧了瞧,这御花园除了侍卫之外,也就只有她们两个,“先上假山看看。”
万梦年不明白她的主意怎么变来变去,只得急步跟着她登上假山的入月亭。
“青蜓点绛双双飞,翠柳迎风簌簌沉。”她念了亭台廊柱上的诗句,回头问他,“你可认得这两句?”
“这是月桃诗人的《盛春赋》。”
萧鸾玉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御花园的假山再加上这入月亭,足足有五丈高,是整座皇宫里,仅次于角楼和妙音阁的建筑。
假山的南侧是青湖和赏芳亭,北侧是珍藏诸多名人字画的翰墨堂,再往北则是环绕整座皇宫的宫道和宫墙。
北玄门就在双目可及之处。
萧鸾玉盯着城墙上的巡卫,心里不知思量着什么。
“怎么一个人来这入月亭?”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萧鸾玉打了个激灵,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行了礼,“参见父皇……儿臣闲来无事,想一个人静静。”
“鸾玉长大了也有了烦心事?”
“比起父皇日理万机,儿臣的一点苦恼算不得什么。”萧鸾玉的话语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乖巧,果然惹得男人的几分怜爱。
“怕是鸾玉与朕一样,都想念你的母妃了吧。”萧锋宸抬手轻抚她的发顶,一如小时候那般,“她走得太决然,除了这入月亭,什么也没有给朕留下。”
萧鸾玉眼神微闪,虽然她看到廊柱上的诗句早已有所猜测,但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嘴里确认了这件事。
“这亭子是父皇为了母妃建的?”
“嗯。”萧锋宸淡淡应了声,“她素来喜欢登高远眺,朕便搜罗了奇石上百,命人堆迭成山,再砌上砖瓦,修建亭台。朕还知道她喜欢月桃的诗词,特意挑了最温情的一首,刻在廊柱上。”
“此间万物自春色,与卿珊珊动京城。”
“你读过这首《盛春赋》。”
“儿臣偶尔练字时翻到过。”
萧锋宸微微皱眉,低头看向她的面容,“读诗、练字、登山,你与你母妃越来越像了。”
“儿臣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想要儿臣是什么样的,儿臣就会努力成为那个样子。”
“朕只想你平安长大。”
“普天之下,父皇的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啊,还是那么聪明。”
萧鸾玉听到他的夸奖,如同害羞的鸟儿般低下头。
而萧锋宸则是屈指撩起她鬓边的碎发,仿若一位慈祥和蔼的父亲,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
亭台里静默片刻,萧锋宸余光瞥见御花园入口处的人影,“那是你的宫女?”
萧鸾玉依言看过去,正是绿荷。
可是御花园又不禁止宫女入内,绿荷怎么不进来,反倒站在入口处等着?
“正是儿臣的侍女,约莫是有急事找我。”
“快去吧。”
“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萧鸾玉转了个身,对着万梦年快速使眼色,“小年子,方才我摘的花束你放在哪了?”
“放……放在西侧阶梯的石头缝里。”
假山有东西两侧阶梯,方才他们正是从西侧上来。
萧鸾玉边走边说,“那你记得把我的花带上,待会要插到花瓶里……”
“喏。”
萧锋宸看着主仆俩从阶梯走下去,没过一会便被崎岖重迭的奇石遮挡了身形。
片刻后,万梦年又回头走了几步,满头大汗地在石头缝隙里找东西。
“你快些,这午后的太阳实在太热了。”
“公主稍等,这花枝带刺扎手……奴才,奴才快不了。”
“那我先下去了,你等会追过来。”
“奴才遵命。”万梦年如此应道,继续在石头缝里扒拉着什么东西,只不过,碍于奇石的遮挡,萧锋宸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他也没有心思盯着一个奴才的举动,转回身继续欣赏入月亭上的景色。
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万梦年立即松了一口气,大跨步从阶梯上跑下去。
“公主,您等等……”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萧锋宸再回头看时,他已经跑到了御花园的入口,正与绿荷交谈。
“主仆俩都是急性子的角色。”他冷不丁说了一句,抬手做了个手势。
许久后,东侧的阶梯走来一位中年男子,停在入月亭外,亦是恰好被奇石挡住了身躯。
“微臣参见皇上。”
“此处就免礼了。”
“方才你觉着,我那女儿如何?”
“聪慧早熟。年纪虽小,但颇具心计、工于巧言。”
“朕知道你识人准确,方才将你派去滨城,调查水兵之事。我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让人为难你?”
英亲王?
躲在石洞里的萧鸾玉倏地绷紧心神,恨不得脑袋上长了四只耳朵,极为专注地倾听亭台上的对话。

第六章 博弈的后手

“朕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让人为难你?”
英亲王萧锋晟?
萧鸾玉想起前世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心神更加紧张,将自己完全缩在狭小的石洞中。
“英亲王并未为难微臣,唯独几位管事对微臣颇有意见。不过,皇上料事如神,早已暗度陈仓。”黄忠喜从袖中拿出一迭信纸,弯腰送到他身侧,“这是线人传出的情报,请皇上过目。”
萧锋宸仔细看过一遍,冷笑道,“我胤朝近海,水兵为利。即使他藏得再好,也不是无缝的墙。”
“皇上,微臣此行还有另外的收获。”黄忠喜顿了顿,将一支细小的竹筒交给他,“这是微臣在驿馆截获的密信,正是英亲王麾下寄送给护国大将军苏亭山。”
“苏家也要掺和?”萧锋宸皱起眉头,拆开密信之后,脸色逐渐难看,“好一个护国大将军,他知情不报、以退为进,暗中抬高价码,这是把朕的国家护到了他的口袋里!”
“请皇上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朕恨不得抓起这两人碎尸万段!”
入月亭上传来气急败坏的辱骂,只是碍于距离太远,御花园外的万梦年和绿荷并未听到。
“你还在发呆?”绿荷也快气坏了,“我找过万佛楼了,公主不在那里。”
“可是三公主确实从北边的小路跑远了。”万梦年瞧了瞧入口处的侍卫,又指了另一个方向,“要不我们去北玄门附近看看?”
“行吧。”
绿荷唉声叹气,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万梦年误导了。
守在御花园入口的侍卫更是茫然,不明白这两位为何总是在附近徘徊。
与此同时,被绿荷念念叨叨的萧鸾玉还躲在假山上,偷听着萧锋宸与兵部侍郎黄忠喜的对话。
“请皇上息怒,莫动肝火。”
黄忠喜劝了几句,萧锋宸才缓和了脸色。
“朕知道,七皇弟觊觎朕的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有料到,苏家才是藏得最深的。”
“请恕微臣直言,前有成家被满门抄斩,后有皇上设计削兵权,苏家若是想反,恐怕闹不出什么大风浪。如今英亲王练成水兵,已是箭在弦上,苏亭山并未跟风下注,或许怀揣的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态。”
“朕倒是觉得,苏亭山这个老家伙敢坐山观虎斗,不是没有底气,而是在等七皇弟抬高价码,给予他更大的好处。”
黄忠喜话锋一转,“那岂不是更好?”
“怎么说?”
“民间赌坊最常见的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徒,正因为是最后的几两身家,才要等待最高的利率,希冀自己一掷功成、反败为胜。”
萧锋宸沉思片刻,认可了他的话,“这么说,苏家被削了兵权之后,倒也没有多少筹码了。”
“皇上高见。”
“那朕就引诱苏家孤注一掷。只要将这些逆臣贼子的野心全部激发出来、一举覆灭,朕的皇位至少能安稳十余年。”
萧鸾玉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当权者之间的博弈,既是紧张不安,又感到兴奋。
情报、谋臣、兵权,这些是她从未思考过的政治因素。
原来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外,早就是暗潮涌动的局面。
没有人会讨厌权力和地位,也没有人不觊觎万人之上的皇位。
萧鸾玉在心中琢磨,如果是她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她该如何处理这些不安分的臣子。
可惜,她的谋略尚且稚嫩,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入月亭上又传来声音。
“皇上是想演一出‘引鳖入瓮’?”
“既然七皇弟这么想坐上龙椅,那就让他过过瘾。”萧锋宸遥望着皇宫之北的徽山,言语间颇为耐人寻味,“朕不介意……让六十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再次上演。”
黄忠喜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连忙惊恐地低下头。
“到时候,还需爱卿再跑一趟。”
“微臣定然万死不辞。”黄忠喜略带斟酌地问,“敢问皇上如何安排?”
“皇后与朕相伴多年,贵为国母。太子勤恳好学,孝顺有加。”
意思就是……其他妃嫔、皇嗣都不管了?
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萧锋宸冷声提醒,“做好你该做的,至于其他人,朕另有布置。”
“微臣领命。”
“退下吧。”
黄忠喜恭谨行礼,随后离开。
入月亭上清风依旧,御花园中春花艳艳。
萧锋宸独自站了许久,回想起点滴往事,怅然之情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快速退去。
“为君者,无心也无情。”
“霜衣,朕不曾后悔,永远也不会。”
萧鸾玉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原来他独处之时,也会想起母妃吗?
可是,一句“无心也无情”怎能掩盖了他的自私自利?
为了逼出乱臣,他不惜以整座皇宫施展空城计,置其他妃嫔皇嗣的安危于不顾。
嘴上念着成歌苎的字,心中早已算计好萧鸾玉的死。
母妃,若您泉下有知,可会诅咒他死期将至?
萧鸾玉压抑着胸口胀满的哀愁,耳尖听到石阶上的脚步,又往石洞深处缩了缩。
她躲藏的地方十分隐蔽,但萧锋宸若是停下来,俯身向下查看,便能发现她的身影。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脚步声消失了。
萧鸾玉看不见石阶上的人,只能凭借记忆判断萧锋宸的位置,不由得紧张地屏住呼吸。
“好久没去安乐宫看看了。”
头顶传来萧锋宸的自言自语,把萧鸾玉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捂住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声音。
“……三公主……您等等奴才……”
御花园外传来熟悉的呼喊,唤回萧鸾玉的几分理智。
万梦年!
他在演戏!
果不其然,萧锋宸眯了眯眼,看向御花园外。
只是这初春时节,树影绰绰,他只看到那个小太监跑远的背影。
“嗓门倒是挺大。”他收回目光,环视周围的奇石,并未发现什么痕迹,便抬脚继续走下石阶。
一步两步……那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仿佛取代了萧鸾玉的心跳声,让她的心绪跌宕起伏。
最开始,她并未发现萧锋宸就在御花园中,还以为是父女之间恰好偶遇罢了。
若不是他以绿荷为借口,趁机指示她离开,她也不会察觉御花园守卫的异常——外人禁止入内,定然是有大人物下了命令,而这皇宫最大的莫过于身旁的萧锋宸。
假山地势崎岖、怪石嶙峋,本就是掩蔽耳目的好地方,再加上时近午后、日光毒辣,妃嫔皇嗣大多缩在宫殿里午睡,确实是个商议要事的好时机。
这几天,萧鸾玉焦头烂额,急于确认梦境中的政变之事。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只能临时起意,配合万梦年骗过萧锋宸和绿荷,躲藏于此,偷听两人的交谈。
可是一番思考下来,她仍是有些茫然。
英亲王即将发动政变是不假,但是萧锋宸分明交代黄忠喜要保住皇后和太子的命,为何太子在她的梦境中却是最早传来死讯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是,萧锋宸与黄忠喜的对话并未提及英亲王政变的具体时间,她该如何抓住机会、逃出这座金笼?
萧鸾玉的脑海中简直是一团乱麻,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躲藏了很久。
绿荷迟迟找不到她,若是惊动了贤妃,那便不是万梦年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
“三公主,公主……”
假山上响起万梦年的呼唤,萧鸾玉如梦初醒,抓着石洞的边缘往外钻,奈何自己蹲了太久,双腿发麻,像个狗崽子似地往前扑。
“公主小心——”

第七章 暗潮涌动

“公主小心——”
万梦年更快一步抓住萧鸾玉的手臂,将她稳稳搀扶。
“公主小心些。”
“不碍事。”萧鸾玉嘴上如此说着,却也郁闷地跺跺脚,缓解双腿的酸麻,“绿荷去哪了?”
“御花园的守卫散了一些,我甩掉绿荷,便过来找您。”
“真是麻烦,赶紧回去逮住她,免得她报给贤妃和芳兰。”
两人鬼鬼祟祟从东侧小路绕了一大圈回到安乐宫,恰好在半路被绿荷发现了。
于是,萧鸾玉难得耐着性子听完她的唠叨,稳住她的情绪。
“公主,下次您再耍人,奴婢就直接告诉贤妃娘娘了。”
“绝对没有下次。”萧鸾玉从善如流。
绿荷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转头还想叮嘱万梦年,就被她打断了。
“我出了不少汗,绿荷,快帮我备一桶浴汤。”
绿荷气结,只得离开了。
萧鸾玉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裙衫,又整理一会发簪,再出来时,万梦年已经吹凉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公主,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知道你紧张。”萧鸾玉喝了凉茶水,燥热的感觉一扫而空,心情舒畅多了,“瞧瞧你走下假山的时候,还没走几步,额头上都是汗水。”
万梦年语塞,当时萧锋宸就在亭台上盯着他,那可是皇上,谁能不紧张?
“我问你些事。”
“公主请讲。”
“你的家乡在哪?”
“青州泠台。”
萧鸾玉手里摩挲着茶杯的花纹,灵光一闪,“泠台是不是靠近滨城、临近东海?”
万梦年回答,“正是。”
“倘若乘船从滨城顺着洺江而上,需要几日能够抵达京城?”
“如今河水平缓,乘船逆流而上只需一日,上岸后再以车马代行,还需一日。”
萧鸾玉将茶杯狠狠放在桌上,好不容易舒畅些的情绪又被阴云笼罩。
“……时间真不多了。”
两天后,初春的天气暖和了很多,制衣局时常有宫仆进出,为主子们更换适宜的衣裳。
万梦年拎着绣包匆忙赶去,正好被认识他的小太监叫住。
“小林子,你来帮三公主换裙衫?”
“天气热起来了,公主想穿些烟罗裙。”万梦年笑着回应。
“那你可得赶紧过去,现在烟罗料可抢手了,妃嫔们都争着要剪裁新衣裳。”
“三公主每天都让我过来问,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他如此说着,迈步进了制衣局。
如他所料,今天依旧没有多余的烟罗。
“你明天再来看看吧。”管事的王嬷嬷摆摆手,让他回去。
“那我明天再来。”万梦年状若无奈,将绣包归还,“王嬷嬷,这是之前替三公主借走的绣包。”
“放那吧,我忙着呢。”王嬷嬷指了桌角,示意他放在那里,又继续丈量桌上的布料。
过了一会,她准备缝线做底子了,便顺手拿起绣包,“……怪了,怎么少了两根长针?”
此时万梦年已经离开制衣局,脚步一扭,走向御膳房。
“刘掌勺,今个三公主想吃杏花酥。”
“等一会等一会,你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过来。”
“到了饭点,公主饿了就想吃甜点,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万梦年解释了一句,绕着灶台转一圈,将备好的食盒都看了一遍。
不同的主子每天都有不同的口味,大多会提前交代御膳房准备。
今天合欢宫的主子想吃雪花羹,那就把合欢宫的木牒摆在食盒上边,以防奴才们拿错了别人的饭菜。
这个时间点正是御膳房最忙的时候,灶台的空隙摆满了食盒和木牒,唯独少了……坤宁宫。
万梦年灵机一动,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把安乐宫的木牒碰掉在地上,“刘掌勺,您是不是少做了我们安乐宫的午膳?”
“不可能,你再找找。”
“当真是没看到,您给我指个大概的位置。”
刘掌勺指了他身后的灶台,“就在那,你看仔细咯。”
万梦年装模作样地拿起另一块木牒,“真没看到,这倒是有其他的食盒,叫什么坤……”
“怎么会是坤宁宫?”刘掌勺拿着菜刀走过来,凑近了瞧,“你小子眼神不好使,这哪里是‘坤’字?”
“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多少字。”万梦年尴尬地笑了笑,“那,那我们安乐宫的食盒在哪?”
“奇了怪了,刚才是在这灶台上。”刘掌勺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了安乐宫的木牒,“真是折腾人,好好的怎么会掉在地上?”
“辛苦您了,我晚些再过来要杏花酥。”
“知道知道,明天要吃什么早点说。”
刘掌勺不耐烦地挥挥手,把他赶走了,又看了一眼刚才的木牒,“这孩子眼神真不好,不读书识字,好歹也见过坤宁宫的牌匾,怎会把‘崇’字看成‘坤’字?”
他摇了摇头,并未深究其中的怪异。
午膳过后,安乐宫又恢复安静。
绿荷这几日严防死守,就怕萧鸾玉又偷溜出去了。
可是她没想到萧鸾玉倒是老实了,萧翎玉却不安分起来。
“四皇子殿下,您不午睡吗?”
“你问什么问,我找皇姐有事。”
“哎哎,四皇子……”
“嘘——”萧翎玉做了噤声的手势,“你敢惊动别人,我就找借口把你送进浣衣局。”
绿荷不敢再说了,继续站在院外发呆。
萧翎玉顺利跑进萧鸾玉的卧房,她果然在等他。
“午膳的时候,你让小太监给我传话,我很快就溜出来找你了。”他瞧了瞧周围,她手上没有布娃娃,刚才传话的小太监也不在,“我的东西呢?”
“稍安勿躁。”萧鸾玉笑了下,指着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来,“我的绣工不好,方才又发现一处布料没缝好,就让小年子拿着娃娃去制衣局,让王嬷嬷再补几针,不知四皇弟会不会介意等一会?”
“等一会是几会,我没有太多的耐心。”萧翎玉嘟嘟囔囔,“别忘了,这是你向我赔礼道歉的布娃娃,要是太难看,我可不要。”
“要不了多久的。”萧翎玉捂嘴轻笑,“话说回来,翎玉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久着呢,还有……三个月加十五——不对,三个月加十六天。”
“到时候翎玉想吃什么甜点或者美味?”
“我想吃翡翠糕、炸金酥、桃花鳜鱼……”萧翎玉觉得不对劲,瞥了她一眼,“皇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怕你等得无聊,所以跟你找一些话题说说。”萧鸾玉神色真诚,坦然对上他的视线,“古人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翎玉心里把我当成亲姐姐,我便想在你生辰之时,为你做一份甜点。”
萧翎玉转了转眼珠子,心中感到奇怪,“那我之前对你不好么?你现在才想给我做甜点。”
萧鸾玉的笑意敛了敛,“你这话说的,先前你拿了我的玉佩,就知道惹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翎玉的面容已经浮现怒色,“我当皇姐是要真心待我好,原来还是为了要回玉佩。”
“不说真心不真心,皇姐何时曾对你坏?”
“你私自收藏太子的玉佩,不就是背叛我吗?”
什么背叛,真是荒唐。
萧鸾玉厌恶地皱了皱眉,“看来你的母妃没有告诉你玉佩到底是谁的。”
“难道不是萧锦玉的?这宫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对上这个巧合?”
又是相同的质问,而萧鸾玉依旧无法回答。
萧翎玉觉得自己被她耍了,站起身来俯视她,“看来皇姐并不是真心要向我认错,何必假情假意拉扯如此多的戏份?”
萧鸾玉不甘示弱地回怼道,“谁都可以说我假情假意,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他被她言语中的轻蔑刺激到,脸色极为难看,“你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早该如此了。”萧鸾玉亦是站起身,本该稚嫩的眉眼却露出刺人的锋芒,“你算什么东西敢要求我用真心待你?”
“萧鸾玉,你敢……”
“你偷了我的楷书课业交给太傅时,你可是真心待我?你强行拉着我逃课玩耍却反告状给贤妃时,你可是真心待我?你深夜趁我不备、差点将我害死,你可是真心待我?”
她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彻底爆发的火山,用这满腹的怨气和刺耳的事实将他淹没。
萧翎玉情不自禁地倒退半步,又提起一股豪横之势,“什么课业、什么告状,我根本没有做过,更别说推你下湖……”
他蓦地止住了声音,萧鸾玉根本没说过她是被人推下湖的,他怎么就嘴快说出来了。
“四皇弟真是可爱。”她笑了笑,转身摸了摸茶壶的壶盖,“茶水凉了,像青湖的湖水那般冰冷。”
“你什么意思?”
萧翎玉直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
“意思就是……”
她的尾音拉长,引得萧翎玉绷紧心弦,正准备细听她的话语时,身后的少年猛地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拽倒在地上。
“额唔唔……唔唔……”
萧翎玉奋力挣扎,一时没能挣脱万梦年的钳制,萧鸾玉便打开茶壶,扯出湿透的布娃娃,用力按在他的脸上。
冰凉的茶水淌入他的口鼻中,呛得格外难受,可是万梦年的力气就足以压制他,更何况还有萧鸾玉死死捂住他的呼吸。
渐渐地,他的两眼开始翻白,双腿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萧家只有两种人……而你是废物的那一个。”

第八章 宫廷乱

“萧家只有两种人……而你是废物的那一个。”
萧翎玉低声说出这句话时,脑海中闪过成歌苎的身影。
虽然母妃已经去世四年,甚至记忆中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但是萧鸾玉永远记得那个雪夜,半梦半醒时,听到她在殿中哀声低语。
——“……萧家半是疯子,半是废物,只可惜我们低估了萧锋宸,所以我们错了,都错了……可是成家罪不至灭门啊……”
她听到母妃的哭泣,惊醒而起,摸黑走入正殿,却在冰凉的月光下,看到了自缢而亡的尸体。
“死是多么简单的事,而生者又该如何自处?”
萧鸾玉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万梦年。
“三公主,公主?”他慌张地呼唤她的意识,终于让她清醒过来,“您害怕吗?”
“……害怕……”萧鸾玉将目光看向萧翎玉的尸体,兀地笑了下,“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万梦年沉默了片刻,“还有谁……想杀你?”
“快来了。”萧鸾玉扶着旁边的椅子站起来,稚嫩的面容却露出决然的神情,“换下他的衣裳,再找一找我的玉佩在哪。”
万梦年压下心中惶恐的情绪,他有些后悔,也感到害怕。
“别怕,就算这是命运给我闹了一场笑话,事情败露后,我也不会让你替我去死。”萧鸾玉坐在凳子上,并未看他,说出的话却直指他的心窝,“死是多么简单的事,而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语毕,她拿出手帕擦拭手指上的茶水,像是在擦拭敌人留下的鲜血,又像是抹去内心的恐惧,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从容。
半个时辰后,梦境与现实交织,皇宫角楼上震响铜鼓,宣示着危险的来临。
贤妃在午睡中被惊动,一边整理碎发,一边让香兰出去探查情况,“平日里,只有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时,皇宫才会擂鼓迎接,如今怎会闹出响动?”
“只希望不是什么坏事。”
芳兰帮她穿好外衫,盘起发髻后,香兰才匆忙赶回来。
“娘娘……”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贤妃扶了扶头上的金钗,“若是有什么大事,皇上肯定……”
“亲王谋反了!”香兰喘了喘气,又说,“娘娘快带上四皇子逃吧!”
“你说什么!”贤妃拍案而起,旁边的芳兰亦是不可置信。
“角楼擂鼓,叛军集结,正在轰撞宫门!”
“皇上在哪?”
“奴婢不知……”
贤妃脸色大变,如此大的动静,她在后宫都被惊醒,更何况是歇息在乾清殿的萧锋宸。
难道他出了意外?还是他又要算计什么?
“你快叫醒雅兰和翎玉。芳兰,你先去乾清殿附近打探,若是叛军已经撞开宫门,立马跑回来禀报。”
两人离开后,贤妃坐在梳妆镜前思考着可能发生的变故。
英亲王萧锋晟是先皇的第七子,与当今皇上相差十岁,同样野心勃勃。
当年皇位之争热火朝天时,萧锋晟年纪尚小、母族势弱,只能投靠萧锋宸,助他登基。
萧锋宸坐稳皇位后,着手布局、削弱兵权,迟早要削到萧锋晟的头上,而他自己也不能说没有觊觎之意。
可是,萧锋宸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她们母子俩瞒在鼓里,差点让她在午睡的美梦中沦为阶下囚!
贤妃胸中愤恨难泄,起身扫落桌上的妆奁、铜镜,在殿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噪声。
“娘娘!”雅兰被叫醒之后,很快赶过来,“我们赶快逃吧!叛军从南门攻入,北玄门或许还能走……”
“北玄门必然能走,因为守卫被重点安插在了那里,他就是要叛军攻入皇宫。”贤妃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觉得心中悲凉,“若我猜得不错,坤宁宫今日格外安静,他和那个女人早就溜出去看戏了!”
雅兰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劝说道,“咱们还是先保命要紧,贵重首饰要不要藏起来?”
“那些物件不过锦上添花,丢了就丢了。现在京城必定一片混乱,他既然没有提前带我们走,就不会给我们留下保护的人手,先找一找防身的东西,带一些锋利的金簪、玉钗。”
贤妃如此说着,雅兰立即去做准备。
此时香兰也赶了回来,依然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娘娘,四皇子……四皇子不在偏殿……”
“他去哪了!再叫几个人,快去其他地方找!”
贤妃坐不住了,可是她又无能为力。
她素来知道萧翎玉喜欢溜出去玩耍,安乐宫的宫女太监偶尔见到也不敢拦下。
这偌大的皇宫即将陷入叛军的手里,她该如何寻找自己的孩子?
“娘娘,东西收拾好了。”雅兰拾掇了一袋物件,甚至还有两把匕首和蒙汗药。
匕首是镶了金玉的玩物,蒙汗药则是贤妃曾经头痛难忍,找御医配的止痛药。
雅兰琢磨着若是将药粉泡化,用匕首浸泡,或许危急之时也能顶用。
“本宫,本宫再等等香兰……”
话音刚落,芳兰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主子快走,快走!要来不及了!乾清殿空无一人,太子,太子被叛军挟为人质,但是叛军刚破开宫门,就把太子杀了!”
“什么!太子死了!”
贤妃又惊又惧,她想要延续荣华富贵,迟早都要除掉太子。
但是,她绝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惨死于皇宫。
眼下叛军攻入,她的孩子还未找到,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另外,她还发现一个问题。
“他对皇后冷心冷情,尚且在紧要关头提前将她带走,不可能丢下萧锦玉不管。”
“娘娘,亲王会不会盯上了皇上的子嗣,特意派兵劫走太子?”
此话一出,贤妃的心弦愈发绷紧。
“快去把萧鸾玉那死丫头抓过来,穿上翎玉的衣裳,再喂下蒙汗药。叛军冲入皇宫,必然会直奔安乐宫,正好用她的命,为我们争取片刻逃离时间。”
雅兰连忙应是,拿了一包蒙汗药和茶壶跑向偏院。
“芳兰,叫上几个手脚利索的奴才,我们先赶去北玄门。”
偏院的安静被打破了。
先前绿荷听到香兰呼唤萧翎玉,便将她带到卧房里大致搜寻了一番,依然找不到萧翎玉的身影。
“四皇子殿下在哪?”
“翎玉已经……”萧鸾玉忽然捂住嘴,仿佛自己说错了话,“他没来过我这。”
“你在撒谎!”香兰瞪大眼睛,“四皇子进来时,恰好被绿荷看到了。你老实交代,现在他在哪!”
萧鸾玉见事情败露,面带惶恐,“方才翎玉来找我玩,我犯了困意便让他离开,但是他想溜去御花园,不能让绿荷再看到,所以……所以我就故意叫绿荷进来帮我梳发,实则让翎玉趁机溜出去了。”
香兰看向绿荷,“真是如此?”
绿荷赶忙求饶,“姑姑明鉴,奴婢当时不疑有他,进了卧房给三公主梳发时,没看到……没看到四皇子,我还以为是他故意躲藏……”
“真是蠢奴才!”香兰低声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起来吧,怪我连累了你。”萧鸾玉如此说着,脸上浮现些许歉意,“我猜宫中定然要出什么大事,所以贤妃娘娘才会急着找四皇弟。你不如跟着香兰姑姑找一找,事后还能少挨些板子。”
绿荷觉得有道理,可她还是担心萧鸾玉也会溜出去,“那您可千万别再惹事,我去叫绿莺过来……”
“你快去吧,看香兰姑姑这架势,我怎会在这时犯错、触她的霉头?”
萧鸾玉摆摆手,催促她赶紧走。
她猜得不错的话,现在香兰正四处招呼人出去寻找萧翎玉,哪还有什么绿莺、红莺留下来看管自己。
前脚绿荷悻悻离去,后脚雅兰便提着茶壶进来。
“今儿我的卧房中真是热闹。”萧鸾玉仍然平静地坐着,仿佛她浑然不知外面有多么混乱。
“你还在装什么?”雅兰把茶壶重重放在桌上,见到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若不是娘娘另有安排,我真想把你这般虚伪精明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萧鸾玉已经不会因为这种放肆无礼的话而感到羞辱,反倒是戏谑地看着她,“这世道当真是奇怪。我失了宠、没了娘,我忍气吞声、任由你这等奴才蹬鼻子上脸,结果还是我的错。”
雅兰又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她瞧着她那极为熟悉的眉眼,往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成歌苎入宫六年,贤妃被当成笑话冷落了六年。
就连四皇子的诞生,都没能挽回皇帝的几分情意。
那个女人平日装作淡然疏离、不争不抢,背地里何尝不是一副颐指气使、咄咄逼人的架子?
人们闻着恩宠的势头,跪在她脚边捧着她的好,无人在意安乐宫里,差点难产而死的贤妃、嗷嗷待哺的四皇子。
皇上喜欢成歌苎的姿色,贤妃亦是沉鱼落雁;皇上喜欢皇子,贤妃也能生。
怎地皇上就不肯多看贤妃几眼?
雅兰想不明白,只得将这些缘由推给成歌苎的伪装,必然是那个女人的假面假意欺骗了众人、勾住了皇上的心。
“贱人犯下的错,由你来承担……这是你应得的!”雅兰大声呵斥,试图抓住她的手臂。
但是萧鸾玉早已知悉她的目的,动作更快地抄起桌上的茶壶,扔向她的面门,再趁着她抬手格挡之时,奋力将她撞退一步,而蓄力已久的万梦年亦是攥紧银针,果断上前,将针尖刺入她的脖子。
“你——”雅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万分惊骇地捂着伤口,余光看见身后的万梦年,瞬间明白了一切。
刺入的针尖仿佛在她的气管上穿了一个洞,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不断溢出鲜红的血珠,挥散温热的生命。
直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雅兰的脸上依旧是扭曲的憎恨,可是她连一句诅咒都说不出来,如同这座宫殿里埋葬的无数尸骨,死得悄无声息。

第九章 逃离囚笼

第一次动手杀人不过是两刻钟前的事,萧鸾玉这一次却显得无比的平和。
不过,她心中并未感到释然,因为叛军已经攻入皇宫,稍有不慎,她依然面临性命之忧。
她前世的生命在今日结束,而她的今生从此刻开始完全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转头看向万梦年,他的手上沾染了鲜血,还在难以抑制地颤抖。
“别愣着了。”萧鸾玉低声呵斥道。
“公主……”
“我的命对贤妃来说有利用价值,所以她在逃走前必然会再过来查看雅兰是否成功将我控制。这是我们逃离的机会,还是说,你想留在这宫里等死?”
万梦年默然。
今天动手前,萧鸾玉已经向他解释了英亲王政变之事,再加上坤宁宫的异常和角楼的鼓声,他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若不是三公主将他留在身边,他早就被四皇子找个借口埋在乱葬岗了,如今她谋划出一条生路,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万梦年对上萧鸾玉的眼神,将袖中的玉佩交给她。
萧鸾玉接过玉佩,“抓紧时间。”
“好。”万梦年继续行动,从床底拖出萧翎玉的尸体,简单整理了尸体穿着的颜色相似的裙装,扯下男式发簪,又将银针塞进他的手心,摆在雅兰的尸体旁,伪装成两人互相扭打、同归于尽的场面。
萧鸾玉则是走到屏风后,摘下自己的发饰,换上万梦年备用的太监服。
待到她出来时,万梦年已经布置好了两具尸体的假象。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刮花了萧翎玉的脸,这样即使是贤妃亲自过来,也不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
萧鸾玉暗赞他的谨慎,“先躲起来。”
安乐宫正殿,香兰跌跌撞撞地跑回,正好遇上即将离去的贤妃。
“娘娘,没有多少时间了,叛军已经从乾清殿那边过来了!”
“翎玉在哪?”
“奴婢没有看到四皇子……”
贤妃倏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片刻后,芳兰从偏院赶回到她身边,“娘娘,萧鸾玉被雅兰掐死了。”
“雅兰办事总是那么鲁莽,她人呢?”
“……也死了。”芳兰咽了咽口水,想起刚才看到的场面,“被绣针刺入了咽喉,已经没气了。”
她们几个都知道萧鸾玉最近要绣新荷包,甭管是真心向萧翎玉道歉,还是另有花花心肠,绣针这东西出现在三公主手里倒不是奇怪的事。
贤妃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了,既然没能利用萧鸾玉的最后一点价值,又找不到萧翎玉,她们只能先逃路保命。
“从后门走。”
贤妃一行人急步离开安乐宫。
如今宫里到处都是慌乱奔走的奴才,还有些脑袋机灵的妃嫔,同样往北玄门赶去。
贤妃生了孩子之后身子有损,出门三步都要轿子抬,何曾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地跑路。
即使如此,她还是万分不安地东张西望,期盼着能够看到萧翎玉的身影。
“娘娘别看了,小心脚下。”芳兰忍不住劝说道,“说不定皇上在撤离时看到了在外玩耍的四皇子,大发慈悲将他带走了。”
贤妃收回了目光,在香兰的搀扶下费力地往前跑。
许久后,北玄门近在眼前,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缓了一口气。
“他最好真的保下了翎玉,否则……”
贤妃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她入宫之后,也有过一段恩宠,也幻想过长久的爱情,可是这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唯有与她血脉相连的萧翎玉带给她些许慰藉。
更何况,太子已死,萧翎玉就是最年长的皇子。
只要熬过叛乱的这段困境,只要她的孩子活下来,她的余生又有了更多的希望。
北玄门畅通无阻,宫门外亦是来往混乱的行人。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踏出这座皇宫……”
“娘娘,快走吧。虽然还有禁卫军在抵抗,但是叛军迟早会完全包围这里。”
贤妃花容苍白,显然是体力不支了。
“您站稳,我来背您。”
芳兰蹲下来时,贤妃忽然愣了一下,指着远处的几个小太监说,“翎玉……那不是翎玉吗?”
“那怎么会是四皇子?”香兰着急也无可奈何,半是搀扶、半是拉扯,让她趴在芳兰的后背,“咱们快走,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厢芳兰背着贤妃急忙离开了皇宫,而萧鸾玉则是跑了好一会,方才停下来喘口气。
“您坚持得住吗?”万梦年也停了下来,想帮她擦汗,看到她脸上刻意涂抹的泥土,又收回了手。
“出了宫……不用说敬语。”萧鸾玉缓了一会,终于接上了气,“禁卫军绝不止北玄门上的那些人,说不定大部分都混入了京城的街巷,随时准备把英亲王的动静传给萧锋宸。”
“那我们一时半会恐怕出不了城。”
“先去坊市找当铺。”萧鸾玉捏了捏袖袋里的东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们俩小孩可不能流落街头。”
万梦年被她的话逗笑了,今天发生如此多的变故,皆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见过她狠厉果敢的模样,也见过她急躁郁闷的模样,也不知她离开了皇宫、脱离了公主的枷锁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傻笑?等会就把你扔在大街上。”萧鸾玉不懂他的脑袋在想什么,直接拉着他的袖子继续往前跑。
然而,也不知是两人身上的太监服饰太显眼,还是因为两位少年鬼鬼祟祟太奇怪,萧鸾玉和万梦年还没接近坊市,便在半路上被叛军士兵喊住。
“那两个小家伙,跑什么跑,过来搜身。”
萧鸾玉脚步都没停一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俩腌臜玩意!给我追!”领头的士兵骂了一声,带队冲过来。
万梦年见势不妙,连忙扯着萧鸾玉躲入巷道中。
最难搞的情况出现了,叛军认出了太监的服饰,绝对会将他们抓回去,而他们两个并不了解京城街巷的路线,逃入巷道也不算安全,反倒可能会迷路。
“跑哪去了,怎么比兔子还快?”
“说不定是藏起来了。”
巷道尽头的干柴堆后,万梦年蹲着身子,平复呼吸,右脚稍稍抬起,手指探入鞋垫中,取出细长的绣针——
萧鸾玉每日更换的衣物都要送去浣衣局,藏不了致命的凶器,于是她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他关键时刻能够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回到眼前,碍于柴堆的遮挡,萧鸾玉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巷道岔口有人来回走动,并不知道具体人数,因此,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是死胡同,肯定是往东边去了。”
“里边的那堆东西看过没?”
“刚才没注意。”
“那我去看看。”有位士兵独自走向柴堆,脚步逐渐放缓,手中长枪对准前方,分明是察觉到什么,“好像……这没有人……”
萧鸾玉暗道不妙,抓住万梦年的左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个字——“杀。”
两人同时跳出柴堆,萧鸾玉的眉心刚好对上锋利的枪尖,所幸她反应很快,侧身堪堪躲过,再以双手抓住枪杆。
尽管她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成年男子,只要稍微牵制一瞬间,万梦年就得了机会,将对方扑倒在地,再借着身体坠落的力量,将右手的绣针狠狠刺入他的喉管。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动静也惊动了分散在其他巷道的士兵,纷纷朝着此处包围。
更有人已经弯弓搭箭,飞羽惊鸿,直指万梦年。
“快躲开!”
两人的动作都慢了一步,箭矢瞬间穿透了万梦年的锁骨。
剧痛之中,他踉跄跌倒,而萧鸾玉更是惊慌失措。
“你这个傻子,你怎么没躲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出现这般慌乱的神情,蓦地笑了一下,“公主,都怪我没用,恐怕我的命就到这了……”
“别说废话!就算给他们抓回去又如何,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萧鸾玉急忙打断他的话,转身面对包围而来的士兵,“你们最好别动我,我对英亲王大有用处。”
“两个小太监也有什么用处?我们王爷又不好这一口。”
他们面带嘲弄地看着她,倒是发觉了一点异常。
“头儿,还真别说,这阉人长得娘里娘气,反正早早割了那东西,再学点……讨好爷们的技巧,说不定……”
士兵们都放肆地笑起来,怂恿领头把她收了。
萧鸾玉咬了咬牙,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尘土。
虽然这样看起来依然很狼狈,但是至少能让人认出五官特征。
“小阉人急了,恨不得让我们看个够。”
“我就喜欢主动的……”
有人恶劣地逗弄她,也有人注意到受伤的万梦年。
“头儿,这另一个怎么处理?”
“别动他!”萧鸾玉厉声呵斥,再看向领头的人,“你们好歹也见过几眼英亲王的模样,难道连他的侄子都认不出来吗?”
“侄子?”领头的士兵上前攥住她的下巴,仔细瞧了会,“你是……四皇子?”
萧鸾玉被他冒犯的动作气得不行,不肯开口应答,但是拂去尘土之后的面容,确实与英亲王有三四分相似。
“头儿,看来四皇子还挺机灵,知道换一身衣服逃出来。”
“那我们岂不是立大功了?我们抓的可是当今四皇子!”
“还说什么当今,要说先皇的四皇子。”
领头人松开了萧鸾玉,抬手示意,“行了,先带过去给王……”
他的话说到一半,一支箭矢从身后破空而来,当即穿透他的后脑勺,从他的嘴里露出半截,鲜红的血液顺着箭木滴落在萧鸾玉的脚边。
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而这些叛军士兵亦是惊恐地发现,他们已经被另一批人马包围了。
“你们是谁!英亲王天命加身,你们敢在这个时候与王爷作对?”
他们明知凶多吉少,也要搬出英亲王试探一番。
可是红鬃马上的少年不惧反笑,张扬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响,“你们不配知道我是谁,全部杀了便是!”
双方的交战一触即发,萧鸾玉连忙扶着万梦年躲避到角落。
随着叛军士兵接连被杀,尸体错落、兵戈乱舞,鲜血几乎将巷子地面染红。
仅剩的叛军向后退缩,逐渐靠近萧鸾玉的位置。
她绷紧神经,从袖袋中拿出金钗,准备应对殊死一搏。
但是,她预料中的危险并未来临,只要是靠近她的敌人皆是身中利箭,倒在她的脚边。
最终,这条巷道恢复寂静,红鬃马踏过粘稠的血液,来到萧鸾玉的面前。
她收拢心中杂乱的思绪,抬眼与他对视,“你是谁?”
少年放下长弓,依旧是张扬桀骜的笑容。
“在下护国大将军之子,苏鸣渊。”

番外一 朕的家犬

“铁马金戈铄鼓寒,枪穿睚眦箭破蛟。”
苏鸣渊从身后拥住她,下颚的胡茬恰好抵在她的鬓边轻轻磨蹭,勾动她细微的知觉。
他垂眸看她所画的水墨,认出了画中的两名少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穿着阉人的衣服。”
“嗯。”萧鸾玉淡淡应了声,拿起印玺在诗句之下压盖自己的印记。
“那时候我带着卫队路过街巷,听到的就是你自称四皇子的那一句话,我便想,这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他用鼻尖细细闻嗅她的体香,“现在想来果真没错,你是天底下最香的馅饼。”
他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说些胡话。
萧鸾玉放下印玺,曲臂给他一肘子痛击。
“嘶——”苏鸣渊吃痛揉了揉自己的侧腰,将她抱得更紧,“你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
她并未理会他语气中的委屈,慢条斯理地整理画卷。
“你可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说来听听。”
“当时,我和梦年躲在巷子的角落,叛军被你们杀了大半,渐渐退到我的面前。你适时拉满弓弦,一箭射死了最靠近我的那个叛军。”
萧鸾玉在他的怀里转过身,仰起清丽如仙的面容,对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你的每一支箭矢都为我杀死了一个敌人。”
“这是我该做的。”苏鸣渊只觉得她有股隐秘的力量在吸引他,于是他顺从地低下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我当时在想,你这样的人,必须为我所用。”
她主动找到他的双手,与之十指交握。
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着,感受着彼此炽热的温度。
“我要你成为我的剑,我要你守护我生生世世,杀尽我此生所有的敌人。我要你做我最凶悍的狗,将敌人的头颅为我衔来,堆砌成我帝位的宝座。”
她每说一句,他的呼吸便沉重一分,如同濒死的旅人,在她的脸上胡乱索取救命仙药,最后,他伸出舌尖,舔舐着她的唇角,仿佛只有尝到她一丝丝香甜,他才得以苟延残喘。
“现在你得到了一切,包括我。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的陛下。”
“我需要你,现在就要。”
说罢,她张开朱唇将他的舌尖含住,他便像是松开了口枷的野兽,疯狂掠夺她嘴里的蜜液,如同占领圣地般,扫过她的唇齿之间,留下自己充满侵略性的气息。
他的阳物硬到了极限,抵在她的下腹颤动着,宣示着他对她浓郁到极限的欲望。
可是他的双手在触碰到她腰带的瞬间,又艰难地停住了。
“陛下,陛下……”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流下豆大的汗滴,“陛下,我可以吗?”
自从那一次伤害她之后,他再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放肆自己的性欲。
他想要她想得快发疯了,但他更怕她恨他、抛弃他。
他本是张扬跋扈的豺狼,终究被她驯服成乖顺听话的家犬。
“朕命令你,取悦我。”

0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