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旧事翻波 洞若火烛 时节渐渐入了夏,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 盛军兵分两路齐攻子午,上庸两座关隘。原本囤重兵于子午关猛攻,于上庸一处牵制。吴征率陷阵营忽然出现在上庸,盛军军心大振,一鼓作气接连攻关五日。上庸关地处荒僻,年久失修,抵敌不住盛军浪潮般的攻势。四月末,盛军继攻克下卞关之后,又打破上庸关。 守护川中的三关已有两座关隘落入盛军手中,仅剩的子午关下盛军大军正在集结,雄伟坚固的关隘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奇的是盛军围攻三关数月,至今川中并无大军支援,任由三关在围攻之下逐一陷落。大胜之余,盛军不免犯起嘀咕,不知道大秦打的什么主意。 今天下大势几乎已定,谁都知道川中孤守穷途,即便撑得一时,最终盛国将席卷八荒六合,一统天下。但在韩铁衣,吴征等前线大将,甚至是盛皇张圣杰眼中,从没有一刻看轻了霍永宁,认为川中之地可以轻而易举,传檄而定。 “三关之地,子午谷最为重要。这里城关最高,最坚固,囤驻的兵力最多。”韩铁衣点着地图,道:“若这里霍永宁还不派兵来救,我只能认为他准备放弃三关,彻底绝了争雄天下之心,准备固守川中险要山道,苟延残喘,或者,叫引颈待戮?” “我可不信。”这话吴征不是第一回听到,自己不止一回同样这么想过。但霍永宁在大秦朝堂阴伏数十年,整个宁家二百年才终于等来出头之日,他绝不信这样的人会轻易束手就擒。就算他想醉生梦死,宁家的子侄肯不肯? “若不是奸贼只采守势,坚守不出,我就在这里围而不歼。”韩归雁恨恨道。 大秦国内乱多年,兵力大损,原本军士就十分不足。围住子午关,等援兵到来一股一股地歼灭,待攻破子午关,川中将再无大战。 “我不这么看。敌军不出,照样可以消耗。而且,我们丁点儿都不急,急的是霍贼。”栾采晴对此有不同意见,道:“我们放缓攻关,霍贼迟早要派兵来救,再不派兵来救,他的皇位都坐不稳。一两年地消耗下去,将他拖垮在子午关,未尝不可。就是咱们的军士们苦一些,伤亡大一些罢了。” “的确未尝不可。”韩铁衣很是赞同,目视吴征道:“你怎么看,忍得住么?” 吴征深思熟虑了一番,道:“我原本有意在攻打子午关时,抽身前往成都,听你们这么一说,在子午关多拖一拖是个办法。忍是忍得的,我们再想想怎生更好些。” “那你可得早些想好咯。”韩铁衣点着地图道:“军士连番作战,人困马乏,我先分兵进驻周边诸县休整,养足士气。这些日子你就好好想清楚,若要潜入川中,我这里发兵,你随军先战上几场,才好动身。” 攻势进展顺利,吴征心中却有更多的犹疑。从川中传来的消息,霍永宁日常打理朝政,宁家的窝点仍然如前。邵承安不敢太过深入探查,仅从观感来看,宁家戒备依然小心谨慎。至于如何查出所有窝点,将宁家斩草除根,吴征至今依然束手无策。 就算多智如栾采晴,祝雅瞳,韩归雁,一样没有妥善的办法。 随军一道回县城住下,吴征心事重重,家眷们都知道他的心思,一时均无更多的言语可安慰。吴征不愿影响大家的心情,独自一人离开居所。 刚信步而行,于右峥前来道:“公子,按您吩咐已护送李路长将军至夷丘隐居。” “那就好。霍贼说不准还要给他个力战殉国的重赏什么的。” “公子好计策。”于右峥眼一瞄,低头行礼道:“林仙子。” 吴征示意于右峥先退下,回身道:“师娘。” “征儿,你们在聊什么?川中有消息了么?” 吴征目光闪过一瞬的黯然,抬头强露出个轻松的笑道:“没有,他来报知李路长将军的事情。川中那边暂无进展,三关仅剩个子午关,霍贼一定要有动作,我们不着急。” 自打从建宁郡回来后,家眷们的心情虽常常一日数变,但一个个都放下了焦躁。即使没有妥善的好办法,都保有足够的耐心,唯独林锦儿不同。 祝雅瞳光明正大地“嫁”给吴征之后,整个吴府就剩下林锦儿一人形单影只。进发川中的计划,吴征不曾隐瞒,每回都将实情相告,林锦儿不置可否,吴征不敢多问。 但从林锦儿的落寞与近来日渐一日的憔悴面容,吴征知道她心中的煎熬。能互相宽慰的家眷们之间尚且时时心绪不佳,何况林锦儿。 看她今夜一身月白长衫,不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条白绢束起,月光下更显楚楚可怜。吴征垂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心头像压了块大石,气都喘不上来。 “傻孩子。”林锦儿抬头抚着吴征的脸颊道:“师娘知道你尽了力,报仇非一朝一夕之事,这满屋的好娘子更不能有丁点损伤。莫急,莫急,师娘知道你的难处,不是在催你。” “弟子知道。”吴征听林锦儿宽言,稍觉安慰,但知她亦是强行耐着心焦,心下更是不忍。 “师娘陪你走走吧?” 林锦儿罕有愿意出户活动,看她还有意谈谈心,吴征当然不能也不会拒绝,遂陪同在她身边,漫无目的地行去。 “还记得刚到紫陵城,咱们什么都没有,盛国都朝不保夕。当时师娘看你迷茫之时甚少,还看你一步步地改天换地,和现下全然不同。难道说打片江山更易,报仇更难么?” “不是难易,而是不相同。”吴征将插在兜里的双手拿了出来,道:“初到盛国,每一步都有计划,每一步都很清晰。其中每一步都很难,历经艰险,成了,就能走下一步。若中途不成……后面就不用再提。眼下我们来到入川门户之前,不是弟子夸口,到得今时今日,仅是一统天下,易如反掌。但是宁家,必须连根刨去,否则遗毒万年……这已经不仅仅是我们昆仑与天阴的仇恨,弟子还要担负天下社稷与后代的责任……弟子不敢有丁点轻举妄动。” “师娘懂得,只是问你一声进展,不要往心里去呀。师娘相信你。” “是,弟子自当尽力。” 林锦儿安慰的话语并未起到作用,吴征心情更加郁郁。两人相对无言,行了一段后回答府门前。栾采晴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了二人柳眉一蹙,无视林锦儿,撇了撇唇向嘟哝道:“跑出去那么久干什么?她又跟你说了啥啊?” “闭嘴。师娘陪我走走。”吴征低声喝道,但林锦儿自然听在耳中。吴征对栾采晴此举大为不满,责道:“你别胡言乱语。” “我胡说什么了?”栾采晴丝毫不顾忌,反倒提高了声音道:“奚半楼的仇谁不想报?某些人忙帮不上……” 话音刚落,吴征索性捂上她的嘴。要换了旁人,吴征早就呵斥上去。当然,旁人也不敢这么做。栾采晴不但敢,她要教训林锦儿,吴征还不好管,只能皱着眉,意思别惹事情。栾采晴气鼓鼓地闭上嘴,林锦儿眼圈泛红,垂首快步离去。 “你干什么?大伙儿心情都不太好,你别惹事成不?”吴征还是忍不住埋怨道。 “我现下就看她不顺眼,看她跟着你出门,脚趾头都猜到她想干什么!一点忙帮不上,就知道让你想办法,让你做事,凭的什么?” “师娘和我们不同,她没人体己贴心,一个人扛着甚是辛苦。我跟你说清楚了,下不为例,再这样刺激她,别怪我家法了啊!” “哼,那要看她怎么样。否则,家法就家法!我还是要说,没完没了这是……”栾采晴跺了跺脚,气鼓鼓地去了。 “将心比心。” 吴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栾采晴身形顿住,片刻后缓缓回身道:“我将我心比你心,至于她?呵呵,她现下可不配。” 三日之后,川中细作来报,霍永宁新近册封宁谏清为征北大将军,不日将先期统兵五万进发子午关。据传言,霍永宁依然在调兵遣将,其后将陆续出川支援。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精神一振,霍永宁终于有了动作,这宁谏清吴征看了眼画影图形,就认出是在安定见过,那个飞扬跋扈的宁家后人。 霍永宁遣他做大将,统兵才能有几分尚不清楚。身负十二品修为,必是宁家倾力培养的后辈,遣他来子午关,定有死守关隘之意。战局发展下去,两军说不定会在子午关决战。 有了进展就是好事。 盛军休整一月,兵精粮足,士气大振,再度进军子午关,摆出攻关阵势。 吴征披挂上阵,领陷阵营登城。激战一日,杀伤秦军数百后安然退下。此役过后,守关士兵得援军进发而刚振奋的士气再度大挫。 “关口地形,大军难以展开。霍贼龟缩在此,沿途必然多布置哨探护卫,想截断粮道风险太大。只能正面攻关!”韩铁衣看着地图,道:“你看霍贼是什么心思?” “他不会光想着在这里拖下去。川中空虚,这些年内耗下来兵力财力都不足,把子午关变成个绞肉场,战上个两三年,什么都耗尽了。我看,霍贼必有什么奸计。”吴征笑了笑,环顾四周道:“哪天他忽然御驾子午关,设个什么圈套诱我上钩,我一点都不奇怪。” “你清楚这一点就好。”韩归雁同样左右一扫视,见诸女一同点头,各个心中有数,顿感放心,道:“他想在这里耗,我们陪他耗就是了。守不守不在他,打不打却在我们,有的是闲工夫陪他玩。” 川中细作的消息不停地传来。宁谏清获封二十五日之后,五万兵马整顿停当。宁谏清领兵二万从成都出发,沿途还有诸郡囤扎大军三万,汇同一齐前往子午关。川中路途艰险难行,预估就算急行军,尚需一月才能抵达子午关。同行的将领皆非大秦旧将,唯见刘荣跟随。 “刘荣?呵呵,好啊。”吴征冷笑,川中仇敌不少,终于能在战场上见着一个,两军阵前,正好杀了祭旗。 “这窝囊废来了?哎哟,迭轻蝶的女儿浪荡不堪,他盯在身边照样绿帽子一顶接一顶。这一随军……万一侥幸活着狗命回去,家中的帽子当能开个大铺子了。” 韩归雁同样冷笑着道,但这句话却让吴征警觉起来,沉吟道:“这人成天黏着迭轻蝶像条癞皮狗,说不准迭轻蝶一齐藏在军中呢?” “有理。”祝雅瞳一点指头,道:“不要大意。光是他们俩不算什么,当心霍贼和向贼一同摸了出来,背后偷袭一刀,那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正当如此!” 子午关下鏖战一月有余,秦军绝不出关固守待援之下,依然每战都伤亡数百。陷阵营在吴征带领下,越发熟悉子午关的地形与城墙,越打越是顺手。在高高的城墙上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秦军每战都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偶尔伤及三五人。兵丁们大为悚惧,这支横扫燕国的陷阵营比传闻中还要厉害,还要可怖! 攻略燕国的多年时光里,陷阵营将士并没有放松修行,在柔惜雪的心血之下,将士们的修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一支前无古人的强军正在开花结果,焕发出举世无敌的风采。 关下鏖战一月,盛军每战皆胜,却拿不下关隘。秦军屡战屡败,子午关虽还在手中,军无战心。若不是援军正日夜兼程地赶来,更有五千先锋军已抵达子午关,士气早就随时可能崩溃。 状况盛秦两军都看在眼里。川中之地虽是帝王之资,从古至今能自川中起家而夺得天下的,凤毛麟角。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但未平只是苟延残喘。若大秦朝堂此番增援子午关依然不能打退盛军,莫说关隘上的军士,举国的士气都将彻底毁于一旦。 盛军此番攻打川中是两路进军。主力虽在三关一带,夷丘亦囤兵十余万虎视江州。江州临东的一面易守难攻,大秦朝堂却不得不分军据守,不敢大意。 如此一来,内耗多年的大秦国本就空虚的兵力更显捉襟见肘。韩铁衣对川中地理,风土人情了若指掌。略一估算,便知以川中人口而论,大秦国现今内外上下的军士不会超过三十万。除去各地戍边必备的守军,前段时间在上庸与下卞被打散的秦军,大秦国还能调动的军士绝不会超过十五万。 这点兵力,在盛军百万雄师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其实天下才智之士谁又不明白,盛国鲸吞燕国一统中原之后,大秦已是风中残烛。 “霍永宁准备将他的命运一把都压上来了?”韩铁衣目露凶光,狞笑着道:“知道狼群怎么捕猎么?” 围攻,不停地撕咬,一口一口地给猎物留下创伤,直到猎物山穷水尽,这意思已再明白不过。 “五万援军?不够我们吃的。”吴征立即赞同,道:“攻势缓一些,但是死咬不放,让霍贼调更多的援军来给他送葬!” 战略既定,盛军暂时偃旗息鼓,连续半月未曾攻城。只在子午关前驻军,时昼时夜地鼓噪袭扰,让关上的秦军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煎熬了十余日,子午关上秦军大声欢呼,旗帜飞扬,锣鼓喧天。不多时,宁谏清神采飞扬地踏上城头,在众军救世主般的目光下,轻蔑地居高临下俯视盛军。 “韩大将军,公子,齐雪峰来报,秦军约万余人已进驻子午关。军械齐备,并未见到粮草。军中还带着二十余只皇室的狮头鹰,齐雪峰不敢太过靠近,只猜测乘鹰的骑士武功不俗。” “先给个下马威,还是再等等?”韩铁衣一瞥吴征道。 “明日我先去会会他,杀杀秦军的锐气。” “也好,子午关的士气,还是现在这般半死不活的最好。你小心些,留点神。” “无妨,我带陷阵营将士同去,你带个万余人后方给我押阵。” 次日五更,陷阵营将士饱食披甲,趁天光亮起,列阵缓步逼近子午关。 盛军大营的动静早被秦军看见,吴征来到城下时,宁谏清亦着轻甲,鼻孔朝天喝道:“叛国逆贼,安敢犯我边界!” “呵呵。”吴征举剑一指道:“篡国贱徒,合该诛九族,边界?梁家的皇帝做得好好的,跟你,你家有什么干系?” 见宁谏清还待分说,吴征爆喝一声,道:“少他娘的给老子废话,有本事你下来,咱们单对单决一生死!尔敢?” “嘿嘿,嘿嘿。”宁谏清冷笑着阴恻恻道:“丢下整个门派如丧家之犬,可知你那个贱种师傅是怎么死的?” 吴征心中一惊,倒不是为了奚半楼当年慷慨就义,而是这些话不会动摇他的心神,整个吴府与陷阵营里,唯独一人例外…… “怕了?逆贼你站稳了,我细细地说与你听!” 宁谏清狂笑声中,吴征听得背后脚步声起,不敢回头。林锦儿站在他身边,低声道:“让他说!” 话虽如此,吴征听得出她语声颤抖,几乎从牙缝里蹦出来。若不是死死忍住,不知道师娘将会如何。他更不知道若让宁谏清当面说下去,林锦儿会不会崩溃? 吴征责怪地回身,值此之际,祝雅瞳,陆菲嫣等人必然明了将会发生什么,为何她们不阻拦林锦儿上前,为何她们不将林锦儿先送回军营?反而让她大喇喇地站在自己身边? 祝雅瞳递来个眼神,大意是又堵不住宁谏清的嘴,此事总要发生,留心保护好林锦儿。吴征料想林锦儿听完之后,一会动起手来必然怒发如狂,遂示意自己护着林锦儿。 “奚贼虽负十二品修为,武功不过尔尔,我家向大将军不过百余合就将他击败打倒。” “噗嗤。”吴征笑出声,见宁谏清冒出戾气,道:“不好意思,你说,你说。” 林锦儿回眸投来个责怪的目光,吴征低声道:“师娘,他这是在激怒我们,不必放在心上。师尊武功超凡,向无极哪有本事百招就取胜?何况若事不济,师尊自不会留给仇家折辱的机会。这小子言语狷狂,不尽不实,一个字都不能信。” 林锦儿听了心中稍松,但话虽如此,耳听仇敌阵前侮辱先夫,又不知他话中几分真假,心里仍是怒火中烧。 “叛国逆贼,自当凌迟处死。奚半楼有幸,向大将军亲自动手!”宁谏清越说面色越是狠厉自得,道:“从他的手指起,将他每一根骨节慢慢地掰断。至于腿骨那些骨节长的,自当一截截地敲碎。呵呵,你则再疼,却一时不得死……” 宁谏清将残忍之极的话混不当一回事,笑吟吟地说着,吴征平静地听完,道:“每个字我都记得了,你若落在我手里,就会是这般死法,你记得了?” “本将何须来记?待本将生擒了你,会让你死得比奚半楼惨上千倍万倍。至于你的那些家眷……”宁谏清同负十二品武功,居高临下,自将吴征的如花美眷看得清清楚楚。他舔了舔嘴唇道:“你且放心,本将会好好地疼爱她们……” “哎,你们宁家的人啊,脑子就没点别的东西。” 宁谏清的言语恶毒得令人发指,吴征心头都有火气,却只尽可能地压抑,故作轻松。——遑论林锦儿。 此刻若再不动手,林锦儿定然承受不住。吴征回头再做示意,拔出宝剑剑指宁谏清道:“不敢下来?那我亲自来找你!” 陷阵营将士随即跟上,祝雅瞳忙唤过倪妙筠,传音嘱咐了几句。倪妙筠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见祝雅瞳斩钉截铁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 不得吴征动手,林锦儿已飞身上了城墙,吴征赶忙施展轻功,两步赶在她身前,将一蓬箭雨拨打开。林锦儿双目含泪,被染得通红,她在城墙上抹了把眼泪,深吸了两口起,紧盯着宁谏清攀援而去。 “师娘,莫要冲动!”吴征护在她身边,暗思若林锦儿不管不顾,说不得,只能将她先带离城墙。至于事后被她责备,那也只得由她。 “我们杀过去,我帮你杀散敌军,征儿,你拿下此人,帮你师傅报仇!” 理智还有些,但不太多。吴征心中一叹,劝慰的话的再多再有道理,挡不住气冲上头。林锦儿平日压抑着自己,装作事情已过许久若无其事,事到临头,哪里还控制得住?吴征回身一看,陷阵营将士怒吼着先后登上城墙。林锦儿身后倪妙筠紧紧跟随,心下稍安。 既然如此,不如先杀伤一阵再说!吴征朝倪妙筠递个眼神,嘱她护好林锦儿,一提起纵身跃高一丈,当先为林锦儿开路。 箭下如雨,秦军得了增援,士气颇受振奋,且新主帅到来,急于有所表现。比起前些日子的萎靡不振,战力大增。陷阵营将士们虽有三大高手押阵开路,不能似前段时日在城墙上如履平地,来去自如。 吴征当先,倍觉压力剧增。可延缓片刻,林锦儿便跟了上来,吴征忙阻止她欲一冲而上的念头,道:“师娘莫急,且跟在我身后,大意不得。” 倪妙筠伸出只玉臂搭住林锦儿,朝吴征点点头。林锦儿正在心急中,发力一挣,倪妙筠纹丝不动,纳罕地回头。两人修为都是十一品,倪妙筠强得有限,断不至于林锦儿觉得自家没有抵抗之力。 倪妙筠双目一眨不眨,只死死盯着秦军城头,林锦儿连挣了几下,都甩不脱。 宁谏清见他到来之后,秦军士气大振,登时得意洋洋。乱军之中不住口吐讥讽之言,激怒吴征。 此刻的吴征与吴府,早非当年狼狈逃出大秦之时。自袭杀丘元焕,长安刑场只身救下栾采晴之后,吴征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人敢当他的面口吐狂言,侮辱家眷。一时之间,吴征心中豪气顿起,一个狂妄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座坚关,那又如何? 见身后倪妙筠紧紧护持,林锦儿安危无忧,吴征长啸一声,在倾斜的城墙上长身而起。不必说什么激励将士的话,只需一脚脚地踏着城墙,稳步前进。利箭如倾盆大雨向吴征泼下,到他身边便真如雨点,看着气势骇人,实则不能对他造成半点损伤。 主将勇武,陷阵营将士嗷嗷大叫,自组建以来,一营将士百战百胜,岂容主将阵前受辱?祝雅瞳与陆菲嫣见军心可用,遂提起内息,分两路领兵向城头步步紧逼! 秦军虽得援军,又有大批军资同时运抵。这大片的箭雨射出去功效甚微,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伙无敌于天下的精兵强将,一时不由气馁。恰在此时,盛军阵中号角齐鸣,韩归雁麾下刀牌手与强弓手悉数出阵。 刀牌手狂冲至城下一箭之地立好阵势,强弓手每人带着两壶箭,一石的强弓,有些特别精壮勇武的,身背三石的巨弓。在刀牌手的掩护下,强弓手张弓搭箭,与城头秦军对射。陷阵营诸将士武功大进之后,抽空指点军中的精兵,这些强弓手都是韩归雁特挑选出,经陷阵营长于弓弩暗器的高手悉心指点,一个个弓术精熟。 两轮箭雨下来,盛军强弓手发射的羽箭射得极高,偏生落点极准,掉头落下来时每一根落在城头的女墙之内。羽箭带着锐啸从空中掉下,势大力沉,甚至有几只将厚厚的皮盾射穿。一时间子午关城头纷乱不已,大秦守军立被压制,纷纷躲避之下火力大减。 吴征趁机又冲高丈许!宁谏清咬牙切齿,大声叱骂守军。吴征心中冷笑,这样的货色,居然能来当主将?正思想间,宁谏清不由分说拔出佩剑斩下两颗人头。秦军悚惧,虽有愤愤不平之色,当下只得硬着头皮探出女墙接战。 得了助力,陷阵营将士攀援而上,看看接近城头。吴征窥准强弓手一轮箭雨压制的良机翻上城墙,宝剑寒光闪过,登时砍伤数人,大喝道:“想活命的都滚开!”这一声若雷霆万钧般在城头炸响,守军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愣住。吴征趁隙逼向宁谏清,身后林锦儿与倪妙筠一同翻上城头,林锦儿娇叱道:“征儿,杀了他!” 自知武力不敌,先前还曾拖累吴征,林锦儿经历也多,此刻尚保持着冷静,只帮着杀伤周围的敌军,并未不管不顾地朝宁谏清冲去。 吴征破开一条血路,秦军见他如杀神一般当着披靡,无一合之将,再不敢上前。城头上吴征身边被重重围困,但吴征往哪里进一步,包围圈子便退一步,竟无人愿意上前与他交手。 吴征斜视宁谏清,道:“你不敢下来,我上来了。你还不敢自己动手,只敢让军士们枉自送命?” 一句话锥中大秦军士心窝。宁谏清甫一入城便作威作福,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军士们敢怒不敢言。今日强敌当前,正好看看这位主将到底有什么本事。 “逆贼,你师害我掌门师兄,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正好了断。” 吴征目光一扫,笑道:“是你们啊……” 护卫在宁谏清身边的,正是青城名宿,张忠谦,华新知等等……全是熟人。吴征本懒得争辩,但涉及先师奚半楼,道:“普天之下,能悄无声息,人鬼不知地害死迭大将军的,唯向贼一人而已。我师尊与此何干?你们难道心里不知晓?没胆子找向贼报仇,我来替你们报。让开!” 青城门人心中何尝不犯嘀咕?只是装聋作哑。青城与昆仑之间已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只得拧起一条心,与吴征拼死一战。 “我虽与迭大将军不睦,哪来的深仇大恨?你们这些人,不辨是非便罢了。为虎作伥!我手下不容情。” 吴征提剑上前,目光垂落,眼前的青城名宿们弯身弓腰,如临大敌。再一扫左右,在宁谏清身边护卫的都是大秦国各大门派高手,过半都认得。他轻轻摇头,今日的吴征,岂止是当年昆仑的后起之秀?他看向张忠谦,在雨霁山上孟永淑埋骨之地,两人曾交过手,吴征险险逃脱。可今日呢? 张忠谦被这一眼看得通体发寒,深知再被看得两眼就要战意全失,当即虎吼一声壮胆,率先挺剑上前。 青城派的剑阵名闻遐迩,但在吴征眼中看来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四剑分刺,吴征举剑一旋身,叮叮当当的脆声响过,四柄剑在他内力激荡之下俱被震了开去。张忠谦面色铁青,都是行家里手,一个回合就知世间那些不可置信的传言,实则没有丁点水分。吴征今日的武功,一招只守不攻,压力比之当年在迭府别院时祝雅瞳带来的还要大! 吴征仍缓步向前,若不是林锦儿在身后,他早就只身杀入重围,又有何惧? 大秦高手们纷纷上前,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吴征目光一扫,见祝雅瞳,陆菲嫣俱在身后不远处正杀散秦军。城墙上兵丁处处,拥挤不堪,一时不好进退。他再无担忧,提剑向宁谏清逼去。今日虽没足够的把握将他拿下,若不能给这混小子一点教训,林锦儿咽不下这口气。 青城剑阵再度发动,华新知踩着奇异的步伐逼近,身后四人亦步亦趋。吴征在剑圈之中不退反进,五柄长剑刚展开锋锐,吴征已欺身而进。两柄长剑在他身侧落了空,吴征剑指华新知胸口。华新知亡魂大冒,吴征的这一招破阵之法与当年祝雅瞳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当日祝雅瞳不存伤人之心,今日吴征却有杀人之意,且祝雅瞳空着双手,吴征的宝剑寒光逼人! 落空的两剑急忙兜头回身,疾刺吴征两肋。华新知恐惧地盯着剑尖,咬牙平举手中长剑,死死指着吴征的咽喉。当年祝雅瞳曾在剑阵的精妙配合下暂时被逼退,可吴征手握宝剑,身材又高大,华新知实在不知道这一剑若不管不顾地刺过来,自己还有没有命在。 吴征的咽喉与两肋俱暴露在宝剑之下,剑阵一经发动便翻翻滚滚绝无停歇,像华新知即使面临绝大的危机,也不敢擅动分毫,以免自己破了阵势。吴征进招不停,肋下两剑即将临身之际只侧身一扭便闪了开去。幸得华新知左右又有两剑攻到,将他宝剑架开。 华新知惊魂初定,一咬牙挺剑又攻了上来。吴征脸一沉,方才一剑留了手,这人居然还不知死活,华新知大抵是不敢退,退了回去也是个死,不必再留手。遂长啸一声,挺剑与剑阵战作一团。 十余招刚过,血光乍现,剑阵中一人肩膀中剑倒地,一人握剑的手被斩了下来,剑阵立破。宁谏清压抑而愤怒的喝声中,大秦武林中人团团围上,诸般兵刃齐至。吴征使开【百鸟朝凤】,身形灵动,指东打西,在惊涛骇浪中安然若素。 酣战间,林锦儿娇叱一声:“贼子休走!” 一团混乱时,宁谏清竟然闪身欲走,林锦儿情急之下不管不顾追了上去。吴征大惊,忙飞身而起落在女墙上,见宁谏清孤身一人逃窜,林锦儿挥剑砍开一条血路远远追去。城墙上到处都是军器兵丁,一时无暇去想倪妙筠为何没能跟上,忙施展轻功追赶。 倪妙筠放林锦儿先走一步,见吴征赶上,依着祝雅瞳的吩咐正欲追上,又被祝雅瞳喊住。美妇在她耳边细细交代了几句,倪妙筠虽还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怕吴征落单遇险,忙起身敢去。 祝雅瞳传音从身后钻入耳里:“嘱咐你的事,务必依计行事,万万不要有差池!”
【江山云罗】第十六集 玉宇澄清 第八章 旧事翻波 洞若火烛
第八章 旧事翻波 洞若火烛 时节渐渐入了夏,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 盛军兵分两路齐攻子午,上庸两座关隘。原本囤重兵于子午关猛攻,于上庸一处牵制。吴征率陷阵营忽然出现在上庸,盛军军心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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