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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六集 玉宇澄清 第九章 计将安出 临别一顾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5-01-26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九章 计将安出 临别一顾   城墙上人如蚁聚,身在女墙,依然不停有长枪攒刺而来。吴征本欲翻出,在城墙上攀援行走,又不敢让林锦儿离开自家视线。宁谏清在他眼里当然算不得什么棘手强敌,但对于林锦儿……
  第九章 计将安出 临别一顾

  城墙上人如蚁聚,身在女墙,依然不停有长枪攒刺而来。吴征本欲翻出,在城墙上攀援行走,又不敢让林锦儿离开自家视线。宁谏清在他眼里当然算不得什么棘手强敌,但对于林锦儿……

  怪的是宁谏清只顾慌不择路似地仓皇逃命,竟未反身向林锦儿动手。若两人交手,吴征不认为林锦儿撑得过十招。心念始动,就见林锦儿一路虽有阻拦,但那些兵丁们只是围而不攻,甚至在林锦儿冲上前的一瞬间就封闭了退后的通路。状似逃窜的宁谏清不疾不徐,全然没有绝世高手施展轻功时的风驰电掣。

  吴征亡魂大冒,吼道:“师娘停步!”

  林锦儿挥剑砍断面前几杆长枪,却似杀红了眼,压根听不见吴征的喝止,径直向前追去。

  吴征心中一寒,没来由地想起迭轻蝶出现在烟波山时留下的字条:勿忘一人。整个吴府上下,最为间疏的只有林锦儿,他吩咐不动的只有林锦儿,只有林锦儿……

  陷阱!吴征回头一看,祝雅瞳与陆菲嫣均引着下属与秦军厮杀,仿佛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原本该贴身护卫的倪妙筠状似磨磨蹭蹭,离自己都还有好大一段路。情急之下难以细想,不及责怪平日各个精明的家眷怎地犯了糊涂,拔步向林锦儿追去。

  这一耽搁,离林锦儿更远,看看她就将追下城墙。吴征提气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在空中磕开一蓬箭雨,下落时一丛明晃晃的枪尖在足底弄影。吴征行险翻身在空中倒立,手抓枪尖,轻飘飘地再起。兔起鹘落,几乎施展生平苦修的绝技,才堪堪转过城墙,顺着台阶追去。

  “师娘,别中了奸计!”吴征大喝一声,顾不得举目皆敌,轻身跃起。

  林锦儿被这暴雷般喝声惊醒,才觉自己已深陷重围。身边都是秦军,吴征一人正在枪林箭雨之中拼死赶来。那如林的长枪向他凌空的身形刺去,林锦儿心惊肉跳,才觉自己惹下了大麻烦。

  闪着寒光的枪尖虽锐,让吴征惊恐的并不是这些。林锦儿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一察觉落入陷阱立刻抽身后退。但既已踏足,岂容她轻易抽身?兵丁们的长枪虽可怖,让吴征面色发白的,却是隐藏在兵丁丛中的三人。

  迅如雷电,悄无声息,三柄长剑以掎角之势从三个方位分刺林锦儿。一路仓皇逃窜的宁谏清同时杀了个回马枪高高跃起,彻底封死林锦儿最后一条退路!

  即使没有宁谏清,林锦儿已绝难幸免。三柄长剑的主人只各自使了办照,吴征便看出这三人的功力超过林锦儿太多,以一敌一,林锦儿都撑不过五招。何况是三人?

  林锦儿在一瞬间神智清明,心念电转。她十一品的修为本是世间罕见的高手,眼角的余光里吴征正不顾一切地冲来,自己更不是吴府什么关键的人物,这三人加上宁谏清根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选择才是上上之策。林锦儿凝立不动,眼见三柄长剑齐至,遂反身一退,猝不及防向身后的长剑撞去,同时倒转手中长剑,向脖颈中一抹。

  这三名高手的目的,便是以自身为质逼吴征就范。自己是死是伤,无关紧要,落入敌手才可能让吴征万劫不复。

  长剑的锋寒之意透骨。林锦儿自知死期将近,眼角余光中见吴征骇然变色,连喝止声都来不及发出。她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松快……

  背后持剑的高手正是向无极。他万万没有料到,看着柔柔弱弱的林锦儿居然如此刚烈,还能在一瞬间做出抉择。正如林锦儿所想,死了的人质没有丝毫作用,杀一个林锦儿,更没有作用。

  毕生苦修的武功至此全然展现出来。电光火石的一霎那,向无极剑尖挑起避开林锦儿的背心,从她脖颈旁穿过,破去林锦儿自尽的一招,将她手中的长剑挑飞出去。

  就这缓得一缓,吴征飞身赶到,剑掌齐出,朝向无极背后攻去。吴征同样不急着援救林锦儿,只这一瞬,他早已想明这些人断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有人会为了林锦儿甘冒吃他一剑一掌的风险。

  果然,向无极怪叫一声,身体与长剑同时圈转。身体绕过林锦儿,避开吴征致命的杀招。长剑却贴在林锦儿脖颈边,绝顶高手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应变奇速,闪避与拿人一气呵成。

  但没有用,吴征早料到这一招,长剑直刺向无极握剑的手腕大穴,一手去提林锦儿的背心。高手对决,丝毫差错不得,吴征料敌机先占据上风。向无极岂肯为了一个林锦儿伤及自身?忙长剑一挑挡开。吴征顺势抓起林锦儿的衣领,将她提向身后。

  这几下兔起鹘落,瞬息万变,林锦儿只感自己像只猎物,正被两帮猎人逼入死角。人人不在意她的生死,只将她玩弄似地争来夺去。可吴征高大宽阔的背影映入眼帘,深知险死还生,不由花容失色。

  吴征起手后发先至,并非他武功远胜,而是除了向无极之外,夹攻的另两名高手皆犹豫了一瞬。就这一瞬,让吴征救下林锦儿,可也让他陷入绝境!

  围攻林锦儿的三柄利剑转而攻向吴征,仿佛早就做好了一切应变的准备。拼死救援林锦儿的吴征本就是他们的目标,吴征的神勇之举,此刻却像是自投罗网。

  三柄明晃晃的长剑已在眼前弄影,吴征低头侧身,当啷地一声,一柄利剑划开身上的轻甲。不及自身脱离险境,吴征翻身,低头让开两剑,运劲于背,忙不迭地将林锦儿推开。

  林锦儿险死还生,惊魂未定,恍惚之中见吴征避开致命的三剑,但另两掌如开碑裂石,却再也躲不过去,砰砰声连起,正中他背脊。

  吴征被打得狼狈在地上翻滚,哇地吐出口鲜血,在三剑连环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中险象环生。林锦儿眼角泛泪,原来并不是没有人在乎自己。那三个猎人围捕自己,其意在吴征。吴征看似不在乎她,其实所做的一切全失为了救她!

  热血上头,林锦儿当即想豁出一切上前相帮,却被倪妙筠抓住,道:“师娘莫再添乱,快去寻祝夫人,陆姐姐来帮忙。”

  倪妙筠只阻得她一阻,便长剑出鞘。林锦儿骤然清醒,见倪妙筠剑势如云如雾,与来敌绞杀在一处。宁谏清撇下吴征,仍是径奔林锦儿,意图以她为质。林锦儿暗骂自己轻易便上了个大当,料想祝陆二位很快赶来,吴征命在旦夕,宁谏清好歹是十二品的修为,倪妙筠不是对手,更不敢离去,紧握着长剑,暗思吴征那边帮不上忙,倪妙筠若有丁点不支,立刻要上前舍命力搏。

  宁谏清见计谋得逞,得意非凡。区区倪妙筠,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见一片如云如雾的剑势之中,美人娇躯波涛起伏,如梦似幻,心痒难搔,当即运足内力,欲速战速决,将娇滴滴的倪妙筠与林锦儿一同拿下。

  美人招式精绝,宁谏清却有绝对的把握,剑招古朴,正是借着修为占优,欲一力降十会。——拿住倪妙筠,和拿住林锦儿一般无二,都可胁迫吴征就范。

  两柄长剑甫一交错,宁谏清内力迸发,满拟将倪妙筠长剑震落。至于后招更是层出不穷,此刻两人近身力战,见倪妙筠姿容端丽,一双媚目如含春水。心意大动间竟暗思不要以利剑伤了,反而不美,还是点了她的穴道制住为佳。

  倪妙筠吃这一震,果然长剑脱手。宁谏清自以为得计,伸手向她胸口点来。这一指又贱又凶,倪妙筠招架不住踉跄矮身。宁谏清大喜,果然境界上的差距,轻易就要手到擒来。

  眼看倪妙筠转瞬之间败像已现,林锦儿正欲向前,倪妙筠喝了一声:“莫要添乱。”

  美人矮身,左手抄起尚未落地的长剑反撩而上,空着的右掌朝宁谏清点来的手掌击去。

  垂死挣扎,宁谏清露出狞笑,翻指为抓直拿倪妙筠玉掌,长剑一圈欲将美人宝剑搅飞。

  林锦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见这瞬息即逝的一刹那,倪妙筠气势陡增。玉手去势灵巧莫测,躲过宁谏清的一抓切在他腕上。宁谏清剧痛之下,雪亮的剑光已晃得眼前花白一片,如云如雾……

  倪妙筠三年之前就静悄悄地已入绝顶高手之列,此事只有祝雅瞳知道来龙去脉,吴征猜到个大概,两人始终守口如瓶。倪妙筠忽然使出压抑已久的武功来,谁见了都要惊掉下巴——宁谏清首当其冲!

  万万料不到娇滴滴的美人少妇武功卓绝,且如此凌厉!宁谏清手腕悲切痛入骨髓,眼前一片雪亮的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他骇然惊叫着没命地倒退,小腹一凉,竟被划开个大大的血口子。若不是躲得快,此时已被开膛破肚。

  可这仅是倪妙筠的第一剑!她的剑法施展开来连绵不绝。昔年在迭府别院,【雪夜魔君】项自明仅失了半招,便被倪妙筠如云如雾的剑法死死缠住,直至身死。今日一般无二,倪妙筠后招不绝而至,逼得宁谏清哇哇怪叫连连后退,左遮右挡疲于应对,全无喘息之机。

  林锦儿见倪妙筠大占上风,刚松了一口气,再次惊慌。比起失了先手尽落下风的宁谏清,吴征已是险象环生,命在旦夕。

  三柄长剑运使如风,林锦儿看都看不清,当下又欲将倪妙筠的话语抛在脑后,想提剑上前拼命。她脚步刚动,倪妙筠已闪身退在她身边,一把将她牢牢抓住。

  逃得生天的宁谏清血污满身,胸前如同被一大片碎石打过,衣衫褴褛,伤口斑斑点点,数不清有多少。他惊魂未定之下,向着吴征处拔腿就逃。

  “妙筠,不能放走他。”吴征力不可支,林锦儿亡魂大冒,宁谏清虽已受伤,若再加入战局,吴征可怎么办?

  “可知你若有半点伤损,吴郎会怎么样?”倪妙筠朝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仍是抓着她死死不放。

  林锦儿一阵胆寒,倪妙筠的怒气已全不掩饰,她不知如何应答。怕什么来什么,宁谏清吃了大亏,他性格自傲乖戾,见倪妙筠并未追击,一时恶从胆边生,举剑朝吴征攻去。

  吴征左支右绌,艰难万分,接战不过六七招便全然落在下风。更糟的是,先前吃下的两掌打得背心火辣辣的,受了不轻的内伤。

  “先……先救征儿……我听你的便是……”林锦儿牙关打颤,仿佛刺向吴征的每一剑,都在自家心口上一剜。

  倪妙筠寒着俏脸,艰难地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激战中的吴征,此前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艰难。他自己都不知道已多少回身陷死局,来敌虽蒙着面都不及看清,但他心头雪亮。霍永宁,向无极,迭轻蝶!皆是冤家死仇!

  霍永宁与向无极的武功,比起璃山血战时的简天禄与严自珍还要高出一筹,尤其向无极,不愧是让丘元焕无可奈何的劲敌!那长剑灵动迅捷,招招不离自己的要害。霍永宁要逊色些许,相距并不太远,在向无极猛攻之下还要应对他阴险毒辣的杀手,吴征疲于奔命。

  至于迭轻蝶则并不靠近,似乎十分惧怕吴征,始终在身边游斗。但她在迭府别院时曾与冷月玦交手,招式奇诡,如今身负绝顶武功,出招更加难以捉摸。

  吴征还能应付的唯一原因,居然正是因为迭轻蝶,这一点吴征都万万没有想到过。她出剑方位诡诈险奇,飘忽不定,好几回吴征被霍永宁与向无极逼得退无可退,迭轻蝶的杀招却在关键时刻略微偏得一偏,只划破了身上轻甲。

  吴征不信她会手下留情,激斗间不及细思太多,只加倍小心谨慎,每招都留了两分余地。迭轻蝶历来让他捉摸不透,变脸比翻书还快,谁知道下一招会不会变虚为实,彻底要了自己性命。

  堪堪支撑了七八招,宁谏清反身加入战团,吴征处境更加艰难。当年丘元焕死战他们三大高手,前后不过十招便即性命垂危。宁谏清与迭轻蝶的武功根基不实,大体与简天禄,严自珍相去不远。但向无极与霍永宁却是货真价实。

  剑光若雨点,吴征在间不容发之际连连闪身,格挡招架。宁谏清含怒加入之后,更是每一招都险过剃头。四人将他团团围住,想脱身而不可得。

  又支撑得两三招,倪妙筠忽然出声道:“霍永宁,向无极,是你们!休走,今日在此决一死战!娘,陆姐姐,贼子在此,我们一同将他们拿下。”

  高手相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明知祝雅瞳与陆菲嫣尚未赶来,霍永宁依然心浮气躁。眼见四人围攻居然二十余招拿不下吴征,不免心思动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他贵为皇帝,行险前来已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满拟十余招就能将吴征斩杀,不想二十余招过去,吴征依然屹立不倒。

  一旦有了怯意,招式便打了个折扣。吴征立刻反击!

  数度绝境逢生,吴征的战意与实战之能均在敌手之上!吴征窥准旦夕间隙,剑光如龙。那宝剑锋锐无匹,一瞬间将霍永宁手中长剑削去半截。

  天子之剑,锋锐坚固,霍永宁大吃一惊,忙闪身退了半步。与此同时,迭轻蝶的长剑从吴征身后刺来,向无极亦忙施救援。

  吴征等的就是这一刻,不待招式用老,身形回转让过迭轻蝶的一剑,暗道一声侥幸,战圈终于露出空隙。他超向无极飞射出宝剑,忙顿步飞退。

  迭轻蝶一剑落空,向无极眼前寒光耀目。如此近的距离,宝剑射来又快又狠,饶是他苦练一生,仍是一声怪叫,硬生生使了个铁板桥。

  宝剑从他额头飞过,削去他一层头皮,鲜血如注。

  “当心!”

  “贱人!”

  两声惊呼响起,向无极头上剧痛竟已不觉,只因一道雷霆般声威的剑风,割得他胸前如遭刀割。

  吴征险死还生,提着的一口气松开,登时背上的掌伤发作,又呕了口鲜血。但让他惊诧的是,迭轻蝶一剑落空,竟不收招,而是一往无前地超向无极刺去。

  向无极身作铁板桥,正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听得霍永宁与宁谏清齐声示警,亡魂大冒。毕生苦修的武功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弯折的身体向后弹起,手中的宝剑同样脱手射出。他此刻已明了偷袭自己的是迭轻蝶,对她的武功更是心知肚明,只消缓得一缓,霍永宁与宁谏清就能助自己摆脱危机。

  迭轻蝶的武功奇诡,但根基不牢。吴征并不知为何出现这等变故,可看样子,迭轻蝶闪开掷出的宝剑后就再无机会。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迭轻蝶只略偏了偏娇躯,那长剑刺在她肩头,透胸而过。竟硬生生地拼着重伤,不减半分攻击。

  离向无极最近的宁谏清原本瞬息就到。可就在迭轻蝶剑刺吴征时,一个独臂的人影从兵丁群中蹦出,似乎料之机先,独臂与双腿猝不及防地死死缠住宁谏清,还张嘴向他身上撕咬而去。

  向无极在空中避无可避,百忙之中伸手向迭轻蝶长剑抓去。迭轻蝶一旋长剑,剑锋登时将他一只手腕卸了下来。此时霍永宁亦到,剑掌齐发,迭轻蝶勉力避开剑锋,却被一掌拍在肩头伤口,登时跌落尘埃,浑身浴血,正不知是肩头血如泉涌,还是口中大口大口地呕出。

  宁谏清与独臂人抱在一处,一身武功全无用处,两人莽夫般撕咬互殴,吼声连连。霍永宁救下向无极,翻手一掌拍在独臂人头顶,那独臂人横飞出去,破布袋子般摔落,哼哼唧唧,却鼓足了最后的气力向迭轻蝶爬去。

  奇变陡生,吴征咬了咬牙狠狠一抹嘴边血迹,夺过林锦儿的长剑上前厉喝道:“霍贼,纳命来!”此刻祝雅瞳与陆菲嫣率领陷阵营数十名高手杀透重围,远远听得吴征怒喝,二女轻功卓绝,惊雷般翩然赶来。

  一场血战,兵丁们都看清伏击的几人,正是当今大秦国皇帝霍永宁,大将军向无极,还有昔日青城掌门之女迭轻蝶。兵丁们对吴征有本能的惧怕,更惊惧于皇帝御驾亲临,正想鼓足勇气上前护驾。不想霍永宁见了祝雅瞳与陆菲嫣正飞速赶来,惧意立现。大秦皇帝强撑着轻哼一声,拉起向无极,朝宁谏清手一挥,口中唿哨,空中降下两只大鸟。

  “征儿。”吴征挺剑欲追,林锦儿将他唤住,叹了口气道:“算了,穷寇莫追。”

  这么缓得一缓,大鸟驮着三人高飞而去,顷刻间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吴征环顾四周,守城军士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呆了。吴征剑指长空,道:“这就是你们效忠的畜生?”

  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有一人,再是三五人,抛下兵刃。有人领头,就有人跟随。吴征的名头大秦国人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虽不知内情,当年说他叛国人人均觉匪夷所思。今日亲眼目睹他的绝世武功,又看皇帝潜藏而来,只敢以多欺少,遇强敌则抛下满城军士仓皇逃窜……子午关军无战心,倒有大半弃械投降。祝雅瞳急发号箭,韩铁衣麾军攻城,不降的军士里有些逃了,另有些想负隅顽抗的,不需片刻就被绞杀殆尽。

  独臂人正是刘荣,此刻他枕着迭轻蝶大腿,半边头骨被拍碎深深凹陷,这半边的眼珠子都不见。看上去不成人形,命不长久。迭轻蝶受伤甚重,倒无性命之忧,只连连咳血。

  吴征靠近,同样一头雾水。迭轻蝶轻咳两声,道:“吴先生。”

  “你方才手下留情,这是何意。”吴征拱了拱手,仇归仇,得以逃脱生天,他该谢的还是要谢。

  “当年在朝堂上,我身不由己。撇去这些,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我干么要对你下死手?”迭轻蝶惨然一笑,几多凄苦,见之不忍。

  吴征哑然。当年昆仑蒙冤覆灭,吴征当然深恨在朝堂上诬陷胡浩与昆仑派的迭轻蝶。今日之事后,吴征本能觉得事出有因,迭轻蝶说她身不由己……当年在朝堂之上,受制于霍永宁与向无极威势,不是每一位都敢像胡浩那样视死如归。身不由己的人有很多……就算屠冲,庞颂德这些人莫不如是。

  见吴征不太相信,迭轻蝶无奈摇了摇头,回望四周,俯下身想去抓向无极的断臂。吴征看她此刻极惨,心中不忍,矮身帮她捡起。

  “我知道你厌我得很,觉得我刁蛮跋扈,残忍冷酷。”迭轻蝶拾起断臂放在手心,抬头向吴征一笑,道:“你可知我为何变成你厌恶的模样?”

  吴征摇头,心中却想,这般豪门女子,姿容绝色,天赋绝顶,家中缺少管教,自然不会拿常人当人。

  “我幼时并不这样。我爹管教我算严的,一直到五岁那一年我入了青城,在山上修行。”迭轻蝶似喃喃自语,梦呓般地回忆,摇着手中的断腕道:“在山上可比在府里好多啦……但凡我要什么,这个人就会千方百计给我弄来。我犯了多大的错,他都袒护我……以他的武功和地位,在青城山上谁会说半个不字?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想怎么就怎么,从不会被罚,从不会为错误付出什么代价。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吴先生一样,有个好出身,还能有个好师傅。”

  吴府中人均聚在周围,听得心中一阵发寒。向无极这般做为的什么,时至今日已清清楚楚,得他“宠爱”,迭轻蝶这一生便算是毁了一大半,青城自向无极之后,就不会有什么出色的继承人。

  迭云鹤身具大秦朝堂高位,又是青城掌门。但他一向尊重,于俗务毫无兴趣,一心好武德大师兄,却时刻准备着要他性命。顺理成章,迭云鹤一死,青城上上下下都落在向无极手中。

  “原来如此。”

  “是呵。吴先生,你只道他们害得你昆仑派惨,可在害你们之前,他们早就在祸害青城了啊。最先的倒霉蛋叫做贺群,我……就是那个第二个被他们选中要害的人……在江州荒园,若你不是那么讨厌我,或许会救了我……或许,很多事都会有不同……”

  “蝶……儿……”刘荣不住地吐血,面容因剧痛而抽搐不停,听迭轻蝶说起往事,奋起仅存一丝气力出声安慰。

  迭轻蝶抚摸着他的脸颊,目光温柔无限,丝毫不嫌弃他变了形的可怖面容,道:“我爹就死在向贼手上,在我眼前!我就在一旁笑着,装着很开心,装着全不在意,装着死在眼前的,只是一条和我毫无干系的野狗……看着他杀了我爹,再把我当做一件战利品,就在我爹的尸身前辱我……我爹死了,我又成了这般模样,青城上下尽属他一人。我虽在根基之地的成都,稍有异动就死无葬身之地。我死不要紧,我迭家的大仇再没有人来报,吴先生,我该怎么做?换了是你,在朝堂之上,会去诬陷无可幸免的胡叔叔,林姑姑呢?还是和仇人拼上一场,一了百了?”

  吴征胆寒。其中内情今日才知,若换了是自己,自己会怎么做?吴征不知道。

  人群中有人沉默,有人仍觉不信。迭轻蝶目光离开刘荣扫视四周,最终定在吴府家眷们身上,道:“我知道你们瞧我不起,可若你们换了在我的处境上,未必能做得比我好。迭家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了一星半点!”

  柔惜雪,栾采晴等人面色一黯,生起同病相怜之感。吴征不知,她们设身处地,又何尝知道该怎么才好。真是在迭轻蝶的处境里,难道能比她更坚强,更忍辱负重么?扪心自问,吴府女眷们各个资质出众,却无一人觉得定能胜过迭轻蝶的坚强隐忍。

  “你们有今日,不过比我运气好些,遇到了吴先生而已。而我……第一回见面就惹得他厌恶,连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你们遭逢大难,尚能相互偎依,终熬得雨过天晴。吴先生待你们真的很好,从未抛下你们中任何一人,否则,你们早就落入霍贼魔掌。而我……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迭轻蝶目光流转,落回刘荣脸上,柔声道:“只有这个傻瓜,肯一直陪着我。无论我怎么骂他,气他,辱他,赶他,都不肯走……不管我做什么事,做对做错,明知是条绝路,还是要赖在这里,陪着我……”

  迭轻蝶美目泛泪,刘荣在这一刻似乎剧痛都消散了,像个孩子般安安静静地躺在迭轻蝶腿上,仅剩能张开的一目露出温柔之意。

  “唉……迭姑娘……”想起迭轻蝶曾传信让吴征勿忘一人,陆菲嫣始知深意,就是怕着吴征大意,家眷中但有任何一人落入霍永宁之手,便是天大的麻烦。美妇轻叹一声,深明迭轻蝶的不易与无可抉择,伏在她身边欲为她包扎伤口。

  “多谢。你叫我迭姑娘?……罢了罢了……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这身修为,都是我拿寿元换来的。”迭轻蝶本想拨开陆菲嫣的手,不知想起了什么,终究没有拒绝,任由陆菲嫣为她止血裹伤。她从怀中取出一卷发黄的丝帛,向吴征传音道:“这是宁家藏身之所的地图,吴先生且收好,日后报仇用得上。这幅地图,就算我换青城与昆仑两家冰释前嫌,可否?”

  吴征热血上头,接过丝帛道:“可真?”

  “我从宁谏清府里盗出来的。”迭轻蝶洒然一笑,道:“这人飞扬跋扈,眼高于顶,自认为天下无双。我住在他府上,趁他上朝的时候搜刮而得。以我的修为,他既不在府上就没人察觉得了。至于真不真,不需问我。”

  吴征恻然,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又含了多少的屈辱。将丝帛交给祝雅瞳,拱手道:“吴某谢过。”再看刘荣命不久矣,吴征亦俯身道:“刘兄……”

  “吴……对……不……”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话未了,刘荣又是一阵剧咳,再说不出话来。

  “我不怪你了。”吴征知他命在顷刻,不愿徒增他痛苦,并未出手为他疗伤续命。这人痴心一片直至如斯,这场孽缘已可看到结局,吴征心中亦觉不是滋味。

  “呃……”刘荣似长舒了一口气,似了了个心愿,目光又转回迭轻蝶脸上,这一回再不愿移开。

  “迭姑娘,若不嫌弃可先至吴某府上,再延请国手医治调理,或有转机。”

  “不必啦。”迭轻蝶与刘荣对视,比起刘荣的惨状,她时而甜笑,时而俏皮,时而魅惑,时而天真,花团锦簇一般,在凄艳之下竟分外甜蜜,道:“这些年来,我只有他一个人。他要去了,我孤零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当然要陪着他。有了这幅图,我的仇家逃不出生天,算是我出了一份力。呵呵,本来我就没本事报这个仇……”

  刘荣目光逐渐涣散,听得迭轻蝶言语,忽而又清醒过来,似是心中十分激动,口中呜呜啊啊,奋力摇头。

  迭轻蝶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道:“傻瓜,我怎舍得你一个人上路?你这是要赶我走?我赶你走的时候,你可从来都不听话,你要赶我走,我当然也不会听话。这一生我好累了,我们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一起上路,我一直陪着你,来生再一起好好的过,好不好?”

  刘荣渐渐安静下来,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这一下万事皆足,泄去最后一口气,身体一蹬,一软,再悄无声息。迭轻蝶泪水落下,但俏脸上始终巧笑嫣嫣,并无哀伤之意,似乎如释重负。她缓缓起身,肩头伤势甚重,饶是武功绝顶,还是提不起力来。

  陆菲嫣与柔惜雪一同上前将她扶起,迭轻蝶扛起刘荣尸身挂在肩头,祝雅瞳唤来一辆马车道:“迭姑娘,坐马车走吧,这世上好地方那么多,不妨借马力好好寻找。”

  “多谢祝夫人。你们一家子人心肠都这么好,好生让人羡慕。”迭轻蝶娇躯晃了晃,分外娇弱,这一回却是眼圈儿红了,她泣声点了点头,强忍伤痛躬身谢过,又向吴征道:“吴先生,万莫大意,妾身与夫君泉下有知,等你的好消息。”

  “一定!”

  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里,吴征想起迭轻蝶那一句妾身与夫君,这对人儿终于有了个好结果,却如此坎坷,满心酸楚,不知是何滋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恨声道:“霍贼,霍贼,你干了那么多十恶不赦之事,天理难容!”

  心情激动之下,身上伤势发作,背心剧痛,连声咳喘。家眷们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不知吴征伤势如何。

  祝雅瞳托着爱子的腰际,搭上脉门。吴征摇了摇头,刚要说不妨事,调养一番即可,就觉腰眼一麻。

  不知美妇使了什么奇妙法门,吴征一身内息全然提不起来,连身上的气力都在缓缓流失,登时足下一软,正被祝雅瞳扶住。

  “征儿,征儿,你怎么了?”

  祝雅瞳的惶急声中,吴征张了张嘴,发觉竟连声音都发不出。他露出个古怪的目光,看美妇脸都吓得白了,偏生在家眷们围上来之前,美眸间又有丝狡黠一闪而过。

  吴征晕去之前,满脑子都在说,我怎么了你不清楚么?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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