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踏前一步,双手握着一把制作粗糙的长刀,劈在鹳辛的矛尖上。黑曜石是火山喷发时凝结成的岩石,属于天然玻璃,由于掺杂不同的矿物而呈现出不同颜色。用黑曜石打制的刀具锋利异常,锋锐远远超过人类炼制的各种刀剑。但黑曜石虽然锋利,却缺乏韧性,容易破碎。鹳辛手上一震,黑曜石制成的矛尖已经被击得碎裂。 鹳辛手中的石矛被挑起,他顺势一摆,用矛尾刺在一人腿上,然后沉下腰,将石矛夹在肋下,借助腰腹的力量横矛疾扫。五名枭武士各退了一步,然后再次上前,那名被飞叉刺中胸侧的武士脸上毫无惧色,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猛扑过来。 如果鹳辛闪身避开,凭藉他的身法,自保绝无问题,但出身于以武勇闻名的渠受部族,鹳辛体内蛰伏的血性一被激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击杀敌人。 鹳辛呼吸间体内重又充满力量,他冷着脸抬起双手,失去矛尖的石矛仿佛一条怒龙,旋转着飞出,从一名武士喉头刺入,从颈后伸出,溅起一篷血雨。 另一名武士石矛刺出,鹳辛倒拿着飞叉,将叉尖贴在腕上,曲肘挡住石矛,然后一拧,飞叉锁住矛身,接着左手握指成拳,重重打在那名武士护身的木盾上,将盾上的皮革打得凹陷。 这时另外三名枭武士已经逼近鹳辛身前两尺,拿着长刀的武士双手斜劈,还带有砂眼的刀身卷起狂飙,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息,要将鹳辛劈为两段。 鹳辛握紧叉柄,牙关慢慢咬紧。单是这名武士,他完全有把握先挡下这一刀,再借机反攻,抢得先机。但此时旁边还有两名武士,他勉强挡下这一刀,紧接着就会被石矛洞穿胸腹。 鹳辛吸了口气,体内气息流动蓦然加速,铛的一声,青铜制成的飞叉挡住长刀,鹳辛右手虚张,迎向刺来的石矛,拼上废掉一只手,也要夺下对手的兵器。 忽然一串悦耳的声音间不容发地擦着鹳辛手臂飞过,角度方位不差毫厘。鹳辛心头一松,认出那是鹤舞的银针。 那枚银针中间镂空,破空时发出的声音有如鸟鸣,它射向的不是持矛的武士,而是那个长刀武士的左臂。 银亮的鹤针没入犀甲,针尾顿时标出一股血箭。鹤舞用的手法极为特异,银针并没有刺穿武士的手臂,而是从手腕下方斜着刺入,六寸的针身没入大半,针尖正卡在肘下筋脉处。那名武士虽然生性勇悍,但筋脉被鹤针刺中,手臂当即废了。 身后一声暴喝,祭彤大手伸来,抢在鹳辛之前,一把握住袭来的石矛。祭彤臂上肌肉虬结,赤红的皮肤鼓胀而起,手掌握住的矛柄像被烈火烧炙般变了颜色。 祭彤是崇拜火神的离人后裔,虽然出身平民,但出生时身上就有火神的印记,被族内认定是火神的化身。鹳辛的父亲是渠受大首领,鹤舞则是郦渚王的幼女,但论起排场却是祭彤最大,在云池宗外,随时都有十六名离族侍从供祭彤差遣,让祭彤苦不堪言,这次出行南荒,对祭彤来说几乎是逃出生天。 祭彤勇力绝伦,挽住矛柄一挣,将石矛拧成两段,接着将断矛刺在那名武士胸口。 追来的五名武士顷刻间两死一伤,剩下两名武士立即发出尖亢的鸣叫声,召唤援手。 头顶的枝叶纷纷折断,在空中盘旋的两名武士用长矛绞碎枝叶,乘枭落下,一面取出铁弓,朝鹤舞射去。 鹳辛和祭彤并肩替鹤舞挡开利箭,这时几只空鞍的夜枭飞落下来,将剩下的武士负在背上。至此追来的两小队枭武士已经死伤过半,无法再追杀三人。鹳辛等人明知道这些武士逃离后会引来更多追兵,但也无力尽歼众敌。 眼见着夜枭腾空而起,朝枝叶的空处飞去,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树梢上。 子微先元拔出古元剑,清亮的剑身仿佛生出一股吸力,枝上浓绿的树叶无风而起,随着剑尖的摆动,改变角度。 两名挽弓的武士从下方飞起,铁弓弯成满月,然后弓弦"绷"的弹直。子微先元收起嘻笑,面容沉静,他看似缓慢地扬起手,曲指将两枝短羽劲箭弹开,右手的长剑没有丝毫迟滞地挥出。 剑到中途,虽然方位速度毫无变化,但肉眼无法看到的劲气却猛增数倍,随长剑飘起的树叶蓦然脱离枝干,仿佛一条翻滚的绿色巨龙,将林间的枭武士涌去。 子微先元"锵"的一声还剑入鞘,五名枭武士同时从枭背上滑落,像人偶一样跌入林中,发出沉重的闷响。 子微先元一脸冷酷地握住剑,冷哼一声,最后却禁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兴奋地说道:"怎么样?你们小师叔我是不是很厉害?" 鹤舞撇了撇嘴,鹳辛与祭彤低着头包扎伤口,没有理他。子微先元抓着脑袋,纳闷地说:"我的剑法不厉害吗?" 夜异翻检过五具尸体,扬起头惊疑的看着子微先元。那五名枭武士彼此相距数丈,却都是眉心中剑,子微先元出手时她就在旁边,却没有看清这个貌似浪荡公子的年轻人如何出手。 "真的不厉害吗?"子微先元围着三个人问来问去,似乎不给他答案他就不走。 鹤舞被他缠得没办法,嗔道:"我们都夸过你一百多遍,小师叔的剑法好厉害啊,太厉害了,满意了吧?" 子微先元委屈地说道:"以前是练习,你们叫好我才能练下去,这一次是实战,可你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太不习惯了。" 鹤舞蛾眉挑起,"放屁!都是以前把你惯坏了!凭什么你练剑要让我们叫好? 凭什么一起入门我们是第四代弟子,你要当第三代?" 子微先元板起脸,"女孩子不能说粗话。"然后又小心地解释道:"我也不愿意啊。可我父亲是宗主的师兄,你知道,他们那帮老家伙特别讲辈份,宓姊姊,羊姊姊都不愿意收我,就胡乱把我收到墨宗主门下了。" 鹤舞咬着牙说:"宓箫子是我师父,不许你叫姊姊!" 子微先元连忙道:"我不叫了。小舞,我的剑法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我再练一百年都赶不上!" 子微先元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下面,谦虚地说道:"没有那么厉害了,其实像你、鹳辛、祭彤,天赋也很好,练十几年就够了。" "谢谢,可我们都不练剑,是吧?" "是啊,"鹳辛和祭彤附和道:"练剑最没意思了,十个人里面八个都是练剑,一点个性都没有。你看夜异妹妹用的也是刀。" 子微先元为之气结。 夜异起身道:"我要走了。" 鹤舞讶道:"去哪儿?" "我该回碧月池了。真高兴遇到你们,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到碧月池来。" 祭彤道:"这就走吗?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们也有事在身。" "就送你一程吧,出了密林我们就分手。" 子微先元当先而行,夜异只好跟在旁边。她随口道:"云池门下随身都带着竹简么?" "这是云池宗的习惯,门下弟子出行,依时日长短携带简牍刀笔,逐日记事,回去后交予阁中誊录。" 夜异心头模糊掠过一个念头,但她对南方以外的天地知之不多,没有意识到云池宗这种异乎寻常的习惯源自何处。 "那你们云池阁肯定记载了许多事情。" "也没有那么多。大体是行中见闻,还有一些口耳相传的轶事,比起百越玄司阁的中秘典藏远远不及了。" 夜异好奇地说道:"有我们碧月池吗?" "也有一些,但云池宗还没有弟子去过你们的圣池,只有一些零星的传闻,比如你们部族喜欢夜晚,崇尚碧绿的颜色,女子以夜、月、碧为姓氏,男子只有名而无姓……还有你们的大祭司,有一份记载说她是南荒最美貌的五个女人之一。" "哦?云池宗也知道我们大祭司的美貌么?"夜异惊喜地说道:"那份记载都有谁?" 子微先元回忆着说道:"那应该是十年前的记载了,有碧月池的大祭司;当时还是公主,现在的夷南女王辰瑶;翼道被称为光之华彩的巫羽;昊教的神官晶岚……" 夜异看了他一眼,低笑道:"你倒记得清楚。" 子微先元叹道:"我的缺点就是过目不忘。" "这也是缺点?" "你不知道,"子微先元苦恼地说:"就因为这个,门里所有整理简牍的事都由我来干。墨宗主说,别人做他不放心。" 夜异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林外的河流已然在望,夜异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我往东面,你该径直北上了。" 子微先元不再勉强,"那好吧。路上小心。" 夜异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低声说道:"七月初七来碧月池好么?" 子微先元怔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夜异已经翩然离去。 "她说什么?"祭彤问道。 子微先元当然记得一份竹简的记述。每年七月初七,是碧月部族祭祀月神的日子,这一天,年满十六岁的月女都将在月光的映照下挑选自己中意的男子,将贞洁奉献给碧月。 这样的邀请,足以令每个男人心动,子微先元当然也不例外,"她邀请我们有时间去碧月池。离七月还有多久?" "下个月就是了,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要赶快回去了!"子微先元说着腾身而起。 卢依位于南荒最偏远的丛林,往北第一个大城是夷南。传说夷南是蛇神后裔,夷南城就建在水滨,由执掌金杖的女王管理。穿过夷南,是榕瓯和泽貊两个部族相接的边境,再往北,是淮左与淮右两个小国,中间还杂居着十余个部族。过了淮右,才到百越边境。 云池宗所在的澜山位于百越西北,与枭峒相隔千里,中间大多数地段都没有路,寻常人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到,但对他们四人来说,路途并非难事,只是鹤舞等人都不明白,这个一向好吃懒做的小师叔今次怎么这么卖力。 出了密林是一条大河,夜异沿河东行,他们四人却要渡河北上。鹳辛砍了两根巨竹,当作筏子。子微先元与鹤舞共乘一支,鹳辛与祭彤两人在后。 刚到河心,阳光突然暗了下来。南荒多雨,往往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暴雨如注。眼看着天际一片乌云翻涌而至,云中雷电交鸣,子微先元连忙发力,脚下的巨竹犹如箭矢般破浪前行。 刚抵达岸边,乌云便遮蔽了头顶最后一缕光线,接着狂风大起,暴雨像开闸的天河一样倾泄下来。 这场雨下得极大,几乎一瞬间天地都被雨水浸没。狂风夹着雨点,打在身上隐隐作痛。耳边除了风啸雨注,再没有其它声音。 子微先元脱了外衣,遮在鹤舞头顶,大声喊道:"我们先找地方避避雨,等鹳辛和祭彤他们。" 鹤舞被这雨打得眼睛都睁不开,勉强点了点头,举着子微先元的外衣朝岸边的森林奔去。 "停下!" 子微先元一把扯住鹤舞,只见暗黑的天幕上白光一闪,一根闪电正落在鹤舞面前的大树上。暴雨中腾起一片火光,那棵大树被雷电劈去一半,树身变得焦黑,暴雨顿时充满了焦糊的气味。 鹤舞惊呼一声,险些跌倒。子微先元扶住她的肩膀,喊道:"这雨太大了,我在对岸见这边有个山坡,到坡后避雨!" 以子微先元的目力,这会儿也只能看出几步外的景物。鹳辛与祭彤还困在河心,但子微先元毫不担心,鹳辛自小生活在河边,水性无人能及,就是多了个祭彤也不在话下。 子微先元依照记忆中的方位,扶着鹤舞在雨中摸索前行。那山坡当初看时并不算远,但两人跋涉多时仍没有看到山坡的影子。鹤舞毕竟是女子,被雨一浇,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子微先元心下焦燥,干脆把鹤舞横抱在怀中,发足狂奔。 不知走了多久,子微先元精气渐竭,那雨仍没有停止的迹象。此时两人衣衫都已经湿透,被风一吹,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寒意。 子微先元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以他的脚程,这会儿已不知奔出多远,肯定与鹳辛、祭彤两人失散了,只好等雨停再设法寻找。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行避雨,万一鹤舞生起病来,那就麻烦大了。 子微先元索性进入林中。又走了一程,看到一块大石,子微先元心叫一声"天助我也。"也顾不得寻找那座可以避雨的山坡,连忙赶到石边。 子微先元把鹤舞放在地上,算准方位角度,然后拔剑劈倒三棵大树,并排搭在石上,做成一个简陋的树屋。他把鹤舞放在里面,然后削下枝叶,遮住缝隙,这才钻到树下。 那大石有一人多高,搭成的树屋只勉强够容纳两人。子微先元从树干上削下树皮,挡在两端,然后又剜了些碎木,堆在地上。他没有祭彤吐火的本事,只好默运玄功,拼着最后一点精气生了堆火。 这会儿外面仍是风狂雨骤,树下却暂时安稳。鹤舞浑身是水,她晨间救治祭彤,又与枭武士交手,已经耗尽精气,这会儿被冷雨一淋,竟有些支撑不住,昏睡过去。那条白衣湿淋淋贴在身上,显露出躯体曼妙的曲线,她脸色雪白,红唇却娇艳欲滴。若不设法帮她烤干衣物,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子微先元踌躇片刻,最后心一横松开她的衣带,轻轻地解开她湿透的白色丝袍。 鹤舞袍下是件浅黄色的贴身小衣,衣缘绣着连绵的飞鸟图案。子微先元小心翼翼地将丝袍从她肩头褪下,眼看着鹤舞雪嫩的香肩,子微先元不由大晕其浪,心道:小小亲一口,这丫头也未必能发觉,就当自己辛苦这么久的报酬好了。 子微先元刚俯下头,还没碰到鹤舞香软的肌肤,那条手臂忽然一动,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 "你干什么!"鹤舞扯住衣袍,不知是羞是气,脸上升起两片红晕。 子微先元脸上泛起五道指印,他捂着脸有些狼狈地说:"如果我说想帮你烘干衣服,你会不会相信?" "呸!我才不信!你烘干衣服还要用火吗?" 子微先元大叫委屈,"我跑了这么久,又砍树、又搭树棚,还要生火,如果再有力气能弄干衣服,我就是小狗!" 鹤舞看了看四周,然后踢了子微先元一脚,嗔道:"快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子微先元只好爬出树棚,鹤舞身上冰冷,脸上却热热的异样。她打开自己的鹿皮背囊,所幸里面的衣物还没有湿。 鹤舞褪下湿透的丝袍、小衣,勉强抹干身体,然后换上新衣,拧干头发,在火旁梳理整齐。 07 子微先元爬进来,两手捧着一片折成船形的芭蕉叶,讨好地说:"我接了点净水,烧了给你喝。" 鹤舞无可无不可地说:"放下吧。" 子微先元放下蕉叶,忽然鹤舞素手一展,银针发出一声锐响,落在子微先元的左手上。 "喔喔!"子微先元痛得哀嚎起来。 "叫什么叫!"鹤舞恶狠狠地说:"又没扎到你!" 子微先元这才发现鹤针是落在指缝中,一点油皮都没擦到。子微先元刚松了口气,鹤舞咬牙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在外面偷看了?" 子微先元刚才的确是趴在树隙上偷看鹤舞换衣,但这会儿打死都不能承认。 他正容说道:"不许胡说!我子微先元是那种人吗?" "你再说一遍!" "没有!绝对没有!" 鹤舞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撇嘴道:"没胆鬼!作了还不承认--你脸上怎么回事?不许摸!" 鹤舞抄起把水,在空中一抹,那水停在半空,仿佛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子微先元这才看到自己脸上印着两条青绿色的泥印,只有眼睛那一线是干净的。明显是子微先元刚才趴在树隙上偷窥,把树皮上的青苔沾到脸上。 鹤舞拽住子微先元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子微先元先是瞪目结舌,然后板起脸,强辩道:"我是撞树上了!" "还敢撒谎!"鹤舞气恼地说道:"说!你看到多少!" "其实也没有多少……"子微先元看着鹤舞的脸色,连忙改口,"我是想上去接水,不小心滑了一跤,不小心把脸摔到树上,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正好不小心摔到那里,又不小心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 "再撒谎!"鹤舞厉喝道。 子微先元一口气飞快地说道:"是的我看到了你真好看但我马上就忘了。" 子微先元换了副表情,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白天在一起练功,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还用一个杯子喝水。有一次我们去游泳,鹳辛、祭彤、我,还有你,都脱得光光的……" "游你个头!"鹤舞娇叱着一拳砸在子微先元眼窝上,"那时候我才五岁! 六岁我就跟师父一起睡了!" 子微先元努力眨着被打黑的眼睛,"是啊。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不知道你长大了是什么样……好像变化挺大的……" "呯",子微先元右眼又挨了一拳。 一觉醒来,外面雨已经停了,子微先元与鹤舞都是精于炼气的术者,在树棚休息一夜,便神完气足。鹤舞仍冷着脸,对他不理不睬,子微先元只好轻手轻脚地爬出树棚,心里盘算着怎么哄她开心,再怎么去找鹳辛与祭彤。 头顶不时有雨滴滑落,初升的阳光下,湿透的森林升起轻烟般的雾气,四周寂无声息。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身体,忽然手上一凉,一滴水掉在手背上。子微先元不经意地朝手上看去,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那并不是一滴透明的水珠,而是一滴鲜红的血迹。 子微先元霍然抬头,眼睛像被烈火烧炙般猛然一跳。 在他头顶的大树,悬着一具赤裸的女体。那女子四肢张开,仿佛正凌空飞翔。 她两手被木楔钉在树干上,腕、肘关节扭曲,似乎被人拧碎,双足卡在树杈中。 她身无寸缕,两只丰挺的美乳高高耸起,饱满的乳球被人戏谑地用枯枝贯穿,乳肉鼓起。 致命的伤势则来自腹下。她白嫩的阴阜向外突起,大腿间柔软的花唇仍带着少女娇嫩的红艳,此时被挤得圆张。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从她下体捅入,还未剥去的树皮上淋淋漓漓淌满鲜血。那树枝有人许长短,穿透了少女整具躯体,一直从她张开的红唇间伸出。削尖的枝干上沾着血淋淋的血丝。 鹤舞刚从树棚内出来,子微先元回手将外衣遮在她头上,低声道:"别看。" 鹤舞立即停住动作,她目不见物,直到子微先元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心里才安定下来。 "出了什么事?" 子微先元冷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夜异死了。" 鹤舞身子一颤,手指紧紧抓住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道:"我上去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他小声安慰道:"我就在旁边,别怕。" 子微先元身体笔直升起,直到两丈的高空,然后伸手攀住一条细软的树枝,悬垂下来。夜异凄惨的尸身触手可及,他却不敢伸手。跃到树上子微先元才发现,被削下的树枝并没有丢弃,那根带着枝叶的树干被整根捅进夜异臀间,只有几片沾血的绿叶,从少女血肉模糊的菊肛中露出。 夜异身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似乎是一出手就被人擒下。折断的手腕和肘部,完全是出于折磨的目的。她下体淌出的鲜血已经略微凝结,但色泽鲜红,显然不超过一个时辰。 子微先元不由想到,那时自己还在树下酣睡,原以为已经离开的夜异,却被人掳到近在咫尺的树上,用残忍的手段虐杀。子微先元无法想象夜异当时的恐惧和伤痛,也许他一抬头,就会看到这个邀请他去碧月池作客的少女正在经受怎样的折磨。 子微先元咬紧牙关,眼角微微跳动。无论凶手是谁,分明都是针对他而来。 否则不会故意将尸体悬在这里。那么凶手又为何要向他示威? 思索间,夜异眼睛忽然一动。子微先元心头猛然一窒,接着扶住她的肩膀。 夜异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口中涌出血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树干从她下身贯体而入,一直插到喉头,卡住她的舌头和牙齿。但这会儿又不敢移动她的身体,若拔出树枝,她必死无疑。 子微先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施出这样残虐的贯体之刑,施暴时还细致地避开最致命的要害,夜异生机已绝,却又一时无法死去。子微先元自负机智,此时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痛苦中一点一点流逝。 夜异努力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子微先元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说道:"你不要开口,我来说,如果对你就眨眨眼睛。" "你有话对我说?是关于凶手的?" 夜异微微眨了下眼睛。 "可我不能拔出来……"子微先元轻声说:"一动你就可能会死。" 夜异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依恋、乞求,还有急切的目光。 子微先元心里一颤,捕捉到夜异的心意,"你知道他们是谁?你留下了证据?" 夜异用力眨了下眼,目光侧向一旁。子微先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她右手上。子微先元怕加重她的伤势,不敢拔出木楔,只好轻轻朝她掌下摸去。入手的物体又细又凉,子微先元轻轻一扯,发现那物件赫然是一条银白色的细链。 碧月池月女的秘法护链! 子微先元把护链拿在手中,"你把讯息都藏在这里面?" 夜异使尽全身力气,才眨了眨眼。 "只有你们的祭司能够解开它?" 夜异越来越虚弱,眼神也渐渐涣散。 子微先元断然道:"我会亲手把秘法护链带回碧月池,放到大祭司座前。我子微先元以先祖苍龙的神威起誓: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会杀了他,为你报仇!" 夜异唇角微微动着,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无比留恋地望着子微先元,忽然身体一动,口中和下体同时鲜血迸涌。那血仿佛开闸的泉水,顺着她雪白的大腿直淌而下,直到将树身染得血红。 ************ 子微先元坐在新修的坟堆旁,良久说道:"传说受了枉屈死于非命的人,尸体都很干净。直到遇上亲人,才会流出大量的血。" 鹤舞合掌祝祷,过了会儿,她起身道:"你的誓言夜异妹妹精魂已经感知,再不用流连人世间。此际已升上九霄,化为星辰,与天地同在。" 子微先元长啸一声,拂衣而起。 "我要去碧月池。" 鹤舞掠了掠头发,"我和你一起去。" 大雨初晴,天地间一片新绿。两人衣袂飘飞,在林梢御风而行,宛如一对翩然飞舞的云鹤。 "你在想那个凶手吗?" "没有。" 那个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能够推断他身份的,只有他的手法。远远超越常人的冷静与细致,仿佛不是行凶,而是在完成一件作品。 但这实在不算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在南荒,至少有十个部族还崇尚人祭。 每年耕种前,将一对男女肢解,鲜血沥于土地,尸块埋入田野,以此祈佑丰产,至今仍是某些部族的习俗。因此在南荒,精于杀人,甚至以此为生的巫师绝非少数。 子微先元并没有多想凶手,只要把护链送到碧月池,一切都会知晓。 "我在想生死。"子微先元淡淡道:"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与泥土化为一体。我在想,如果换作是我呢?埋在地下那个是我--不再呼吸,不再走动,最后连精魂也被天地吞噬。只剩下一片黑色。" "修行是为了超过生死,可即使与天地同寿,天地殒灭之后呢?修行者都想长生,可如果修成,看着亲友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难道会开心吗?" "宗主说,超越生死,就不会再去在意生死。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也如日出日没般习以为常,那就是太上忘情的境界。可太上真能忘情?可忘了情的太上,与冢中的枯骨有什么差别?" 子微先元闷闷不乐地说道:"活过,又死了--一路匆匆,只在生死之间行走。真短。" ************ 传说神祇还在大地漫游的远古,一个女子走进南荒的沼泽,在一个月光转为碧绿的夜晚,与月神邂逅。伴随着月神的祝福,她生下了十个女儿,其中最美的一个,在月夜祭典上被月神选为圣女。这些带有月神血裔的美貌女子,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是部族的主宰。而月神降临过的池沼,也成为碧月族的圣池。 在百越诸族的传言中,碧月族的月女被认为是淫荡的化身。这是对碧月族习俗的误解。碧月族的男女很少组成家庭,居住在月神祭坛外围的月女们,拥有任意择偶的权力。这种习俗与其它南荒诸族格格不入,但倒转过来,正如百越国教昊教的神官们,可以任意挑选供奉的女子一样,只不过一是男子,一是女性。前者倍受崇羡,后者却倍受歧视。 与月女相反,居住在月神祭坛的圣女必须保证贞洁,因为她们是月神的妻子。 由圣女而成为大祭司,意味着她是部族荣耀的化身,同时也是部族的神祇.任何对圣女的冒犯,都被认为是对月神的亵渎。 在子微先元想象里,碧月池就和南荒大多数沼泽一样,是一片浑浊的泥潭,里面长满腥绿的水生蕨类,漂浮着肮脏的白萍,到处是凶残的鳄鱼出没。直到踏入碧月族栖居的池泽,子微先元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碧月池并不是一座池沼,而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池沼相连,那些池沼是如此晶莹,仿佛满地散落的珍珠,光彩夺目。每座湖沼都水源丰富,大的方圆超过千步,小的可一跃而过。池水清澈,有的静如古镜,有的则涌珠吐玉,阳光下宛如仙境。 最让他意外的是,池沼周围生长着无数巨型榕树,巍峨的树身举头望不到顶,枝蔓蜿蜒披靡,一棵树就如同一片森林。树身宽若城墙,所有枝条连为一体,根本无法分清哪是主干,哪是丛生的旁枝。而碧月族人就在这样的巨树中建起屋宇,用木梯和吊桥连接,形成一片城市。 月神祭坛位于一棵古老的榕树顶部,这棵巨榕独自生长在一座湖沼中央,浓绿的枝叶宛如碧云,覆盖在清莹的水面上,叶间垂下无数枝条,浸入水中。中间的树干就像一座山峰,树周用藤蔓结成旋梯,翠绿的藤蔓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花间长着金黄的花蕊,芳香四溢。远远看去,庞大的树冠仿佛飘浮在水上。可以想象,到了夜间,天空洒满繁星,月光透过枝叶,带着清凉的绿意浸润在水中,水光、星光、月光交相映照,该是怎样的美景。 鹤舞一手捂住胸口,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光芒,良久才长出了口气,说道:"真是太美了,我都透不气来。" 子微先元张开双臂,任由掠过湖面的轻风拂起衣衫,长叹道:"不到南荒,怎知世间有如此美景?难怪碧月族恋栈此处,如此美景,一生足矣。"说着想到夜异再也无法看到故土的风景,他不禁心里一紧。 为二人领路的是一个少女,听到两人称赞自己的家园,她嫣然一笑,用婉转的声音说道:"请随我来。"说着当先踏入湖中。 子微先元与鹤舞愕然看着那少女,只见她半身没入水中,仿佛走在平地上一般从容。 "原来湖水这么浅的?" 子微先元走进湖里,便发现自己错了。落脚处并非湖底的泥沙、卵石,而是一条隆起的树根。鹤舞跟在后面下水,只觉得这条别开生面的水下树桥,比寻常桥梁更舒适自如。 此刻是正午时分,阳光映照下的湖水极清极静,暖暖的,不带一丝寒意,走到里面,整个人都变得轻逸,像要飞起来般惬意。 少女走到湖水中央,转头道:"这里可以浸沐的。" 少女解开长发,弯腰没入水中,子微先元与鹤舞学着她的样子,用湖水洗去一路风尘。到了树下,几人坐在湖旁洁白的圆石上,暖风轻拂,不多时衣衫便干了。 这里已是禁地,那少女自去禀告,子微先元与鹤舞就在树下等候。鹤舞道:"我以为圣地都像昊教的崇神宫,翼道的十羽殿一样神神秘秘,外人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没想到碧月池会是这么平易。" 子微先元却觉察出此处并不像外观看起来一样平静,自从进入湖中,他的灵觉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大幅削弱。从树身的厚度可以推断,这棵巨榕比他想象中还要古老,在树根周围的湖水深处,似乎有一个庞大的法阵,在以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动转。如果守卫祭坛的祭司认定他是敌人,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登上古树。 鹤舞朝四周张望着,说道:"月女住在那边吗?" 这座碧月族的圣池周围同样生长着茂密的榕树。虽然不及月神祭坛的古榕庞大,也是枝条茂密。月族的女子们随着树势高低,在树身上开出房间,所有的树门都朝向湖沼中央的古榕,每个门洞都切出一个半圆的露台,栏杆上开满紫色的蝴蝶兰。 子微先元道:"是的。那是月神之女的居处,与世间最华丽的宫殿相比也不逊色。" 08 引路的少女请两人进去,"碧琴祭司在里面等候。" 沿着开满鲜花的旋梯行走,鹤舞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旋桥尽头是一处半圆的露台,这处露台位于古榕中间,离脚下的湖水将近十丈,立在露台上,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 从露台正中的门洞进去,是一座宽敞的树厅。子微先元原以为这些树屋都是用利器直接在树身中开凿出来,进到厅内才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砍切的痕迹。不知碧月池的女子们用了怎样的法术,使树身从中裂开,自然生长成这样的大厅。 碧琴祭司立在厅内,她年约三十,穿着湖绿的衣衫,姿容婉静。碧月族的女子都拥有白皙的肌肤和明媚的大眼,五官分明。相对于南荒其它部族的女子,她们身材更为高挑,四肢修长。由于对月神的崇拜,她们从不纹身,时刻保持肌肤的洁净,衣着也显得十分素雅。 碧琴祭司有些讶异地看了鹤舞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美丽,然后柔声道:"两位客人从远方而来,一路辛苦。"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我们来自澜山云池,希望能在月神的祭坛拜见你们尊贵的大祭司。" 碧琴祭司道:"碧月池的祭坛从来没有外人踏入过。也许我可以将你们的善意转告给月祭司。" 子微先元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刚从枭峒来,在路上遇到来自圣池的月女。" 听到枭峒,碧琴祭司神情顿时一震。子微先元取出秘法护链,小心地放在案上,碧琴祭司霍然起身,"她们在哪里?" 子微先元将自己遇到夜异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碧琴祭司,只是略去了她们被分食虐杀的惨状。 碧琴祭司顾不得道谢,匆忙取过护链,说道:"失礼了。请两位在此等候。" 碧琴急急转入内厅。鹤舞道:"本来还想能看到她们的月神祭坛,不知道该有多漂亮。喂,"她压低声音,"大祭司是不是长得很美?" 子微先元道:"只有见过才知道吧?" 鹤舞叹了口气。 引路的少女进来奉上果疏。子微先元朝她笑了笑,"我叫子微先元,你呢?" "夜颖。" "夜颖……真是好名字。"子微先元微笑道:"大祭司是住在这里吗?" 夜颖对俊雅随和的子微先元很有好感,道:"月祭司住在上面,树顶是神明的祭坛。" "大祭司是不是很少露面?" 夜颖掩口笑道:"月祭司要祭祀月神,只在每年祭典时才出现。" 子微先元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圣女也在这里吗?" 夜颖摇了摇头,"没有圣女。" 子微先元一怔,"没有?" 夜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到七月才挑选啊。" 圣女是大祭司的继任者,一般圣女继任大祭司时,都会指定下一位圣女。子微先元清楚记得,那支十年前的竹简上曾记载过,碧月池除了大祭司,还有一位豆蔻年华的圣女。 难道竹简中记载的大祭司已经故去,由圣女继任为新的大祭司,还没有挑选新的圣女?但记载中那位大祭司年纪并不大,即使十年后的现在也正值盛年,怎么会突然故去? 夜颖问道:"你见过碧琳祭司她们吗?夜异还好吗?" 子微先元收拢思绪,低声道:"她们出了些事。" 夜颖怔了一下,然后抚住胸口,"愿月神庇佑她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厅门,能看到对面月女居住的树屋上一盏盏灯次第亮起,映出树影中那些婀娜的身影。夜颖举了盏灯过来,将厅内的灯一一点燃。 那些小巧的银色灯烛悬在卷曲的藤蔓末尾,就像浮在空中一样轻盈。灯内的火苗并不大,却光亮无比。看到子微先元好奇的目光,夜颖道:"这里的池沼有一种白斑鲭鱼,用它的油脂燃灯,光炽明亮,而且温度很低,不会引起失火。还有,它没有烟气,点燃的味道像花香。" 子微先元闻了闻,"果然有花的香气,很像百合。这里真和仙境一样,不但风景奇美,连鱼都这么不俗,还有像妹妹……"子微先元强挨了鹤舞从后面踢来的一脚,涎着脸道:"……这么漂亮的人物,怪不得说这里受到了月神祝福。" 夜颖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笑道:"你既然喜欢,就住下来好了。" 子微先元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再想到碧月族都是女子择偶,不敢再孟浪了,客气地笑道:"我真想留上几日呢,可惜我们还有事,过几日就该离开了。" 夜颖有些失望,"哦。" 子微先元用指尖触了触灯火,顿时烫的一缩。不过鲭鱼油燃的灯确实与其它火焰不同,温度接近沸水,虽然烫手,但很难烧着其它物品。碧月族依树而居,最怕失火。用这种鲭鱼油燃灯真是得天独厚,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心下羡慕,想着能不能带些回去。 子微先元正待询问,碧琴祭司从内厅出来。面色凝重地说道:"月祭司请两位入内。" 内厅有一道向上的阶梯,阶梯完全是在树内,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阶梯很长,盘旋着向上升去,还有许多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木梯的纹理都被磨得光亮,仿佛涂了一层琥珀,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转弯时,鹤舞拉住子微先元,悄声道:"大祭司不是不见客吗?为什么要见我们?" 子微先元道:"也许是因为那条护链吧。" "护链怎么了?" 子微先元摸着下巴说:"大概是解不开吧。" 鹤舞狐疑地看着他,"那是她们的秘法护链,大祭司怎么会解不开?再说大祭司都解不开,叫我们去有什么用?难道你能解开吗?" "我当然解不开。不过……"子微先元贴在鹤舞耳边,小声道:"给护链再加一道特别的禁制,我还是能做到的。" 鹤舞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上下看着子微先元,恍然道:"你好卑鄙啊……" 子微先元谦和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尽力罢了。难道你不想见见大祭司吗?" 阶梯尽头是长长的门廊,两侧的树龛里摆放着绿色的水晶雕饰。整座设置在树内的宫殿都没有装置门窗,只有了层淡绿的轻纱遮掩。穿过门廊,祭司挽起门前的碧纱,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子微先元与鹤舞踏入门内,只见眼前是一座圆形的大厅。大厅中间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池,池沿用无瑕的白玉砌成。池前摆放着一块平整光滑的白色长石,上面放着夜异那条秘法护链。长石周围还有几块充当座椅的白色圆石,通体莹润,看不出丝毫雕饰的痕迹。 玉池上方的树厅顶部,悬浮着一面透明的水晶圆镜,透过水晶能看到一个圆孔,笔直通向璀璨的夜空。大厅对面有一扇窗户,窗前垂着碧烟般的轻纱,窗沿虬盘着苍青色的古藤,藤上盛开着硕大而饱满的白色花朵。每朵花的花蕊都开出另一朵花,连成长长一串,犹如雪白的豹尾。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天际初升的明月。她穿着莹白的长袍,背影仿佛月光般一尘不染。在她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丝带,光洁的长发向上盘起,露出象牙般洁白的玉颈,在她髻上束着一条银链,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光泽澄净,宛如月华。她身材修长而挺拔,除了髻上的明珠,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在月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令人自惭形秽。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可以断定,面前的女子就是竹简上记载的那位大祭司。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显露出女主人倾城艳色,身为碧月族大祭司的无上尊荣。只有习惯了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有这种无言的尊贵。 一个柔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池,是北方来的秘法方士吧。"大祭司望着窗外,淡淡道:"为何要到我们南荒?" 子微先元道:"云池一脉随道而来,逐道而往,道之所至,虽万里而不舍,何况南荒。" "什么是道呢?" "道为水德,高下往复,圆转如意。道为火德,依之则盛,违之则衰,循道则明,离道则灭。水火相济,即为大道。" 月祭司悠然道:"我听过北方的秘法方士衍说五行。道既然为水火,那么木呢?春来花木苏醒,夏来随处滋长,秋殒冬落--这是北方的道。南荒的树木永远都是绿的,永远只有春夏。南荒的道与你们北方的道不一样。" 子微先元应声道:"祭司所言只是小道,南荒的树木也有生死枯荣,一花一叶终有凋零,这才是天地大道。" "这碧月池是否有枯殒的一天?" 话到此处已经是弓在弦上,子微先元心一横,"有!" "有吗?" 月祭司转过身,厅内忽然一亮,仿佛天际的明月涌入厅中。子微先元心头震颤,望着眼前艳光四射的女神,几乎透不过气来。 月祭司身材比他还高了少许,风姿绰约,状若女神。柔软的腰肢纤长动人,身材修长婀娜。她五官精致之极,洁白的脸颊晶莹如玉,散发出月华般的光泽,夜间看去依然光彩照人。 子微先元暗叫一声"不虚此行",一面回视过去。月祭司的双眸极富神彩,子微先元从未见过这样清莹而深邃的眼神,在她眼前,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遁形。 仔细看时,那双美眸中,透出一抹异样的碧蓝,使眼前的女子更多了一丝神秘。 月祭司忽然一笑,就像明月穿云而出,令天地都为之失色。子微先元曾见过足以销魂夺魄的笑容,那多是一些邪派女子施展媚术,使人在不留神中被迷惑心智。但大祭司的笑容没有半点媚意,有的只是纯粹的美丽。 月祭司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些小术就可以难住我吗?" 她扬手轻拂,秘法护链上那层异样的蓝光应手褪去,还原为银白的光泽。 子微先元心头震颤,他在夜异遣留的护链上设下禁制,并非出于恶意,三分是为了见见芳名远播的大祭司,另有七分是想试试碧月池的手段。没想到大祭司举手间就破去了他的禁制,仿佛那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在护链上做了手脚。"月祭司清莹的目光落在子微先元身上,莞尔道:"看起来风流文雅,却有一副好胆量。" 子微先元苦笑道:"请大祭司恕小子无礼。" 月祭司缓缓道:"公子将护链带到此处,碧月池深感大德,岂敢怪罪?" 她沉默片刻,轻叹道:"夜异是死了么?"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月祭司走过来,拿起护链,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护链合在掌中,轻轻一按,投入水池。 护链静静躺在水底,片刻后,一副淡绿的画面,浮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 那是一座茂密的森林,丛生的树干和藤蔓在画面中飞快闪过,显然护链的主人在林中疾奔。忽然间,画面猛然一颠,整个倒悬过来。 月祭司看着水上夜异用生命留下的画面。一段漫长的黑暗之后,一只手扯断了护链。夜异似乎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握着护链的手指不住颤抖,她拼尽所有力量,将最后一个意象注入护链。 那是一个高大的武士,魁梧的身材孔武有力,散发出逼人的霸气。他的面孔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头盔之后,只露出一双凶悍的眼睛。水面上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瞳孔是红色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就像一头直立的野兽。 "这是枭武士,峭魃君虞的军队多是这种装束。"子微先元仔细将那副画面印在心底,他有种预感,不久自己就将和这双眼睛的主人见面。 水面的幻影渐渐散去,最后是夜异哀婉的眼神。 月祭司静默良久,然后道:"她下个月才满十六岁。那一天,夜异应该在月神殿里度过。与每一个满龄的月女一起,找寻自己中意的男子。" "先元无能,未能卫护夜异平安。" 月祭司轻叹道:"原怪不得你,是我让她们去的。峭魃君虞……有那么可怕么?" 子微先元将此行经过一一告知,连怀疑在峭魃君虞宫帐中有幸存的月女也未曾隐瞒。 月祭司用心听着,然后道:"他座下有多少枭武士?" 子微先元推算了一下,"我见到的不足二百名。但能占领卢依,至少超过一千名。" 月祭司道:"碧月族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这片湖沼。我们崇奉月神,不愿打破这里的宁静。但现在--不祥的征兆已经降临。" 月祭司眼中泛起逼人的神彩,"任何拥有鬼月之刀的人,都将是碧月族的敌人。" 子微先元道:"现在看来,最可能得到鬼月之刀的就是峭魃君虞。大祭司明鉴,诸秘御法宗已在百越玄司阁达成协议,将其列为共同的敌人。子微先元此行是奉宗主之命,赴枭峒探测峭魃君虞虚实。数月内,敝宗将倾力南下。月祭司可有意与我云池宗结为盟友?" 月祭司道:"碧月僻居南荒,与澜山更是相隔千里。结盟之事,为我碧月族计,只能舍远求近。" 子微先元正容道:"请大祭司放心,峭魃君虞勒逼夷南辰瑶女王交出金杖玉牒,为此夷南已与敝宗结盟,将在夷南城与枭军决战。" 月祭司思索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碧月族也与两方结盟。" 子微先元喜出望外,他此行一举为云池宗结交两位盟友,尤其是获得碧月池的支持,实在是意外之喜。 子微先元深施一礼道:"多谢大祭司。" 月祭司淡淡道:"这是为我碧月族存亡所计,彼此各取所需,何必多礼。" 子微先元道:"辰瑶女王已经召集了夷南所有武士,敝宗弟子也陆续抵达。 玄司阁称,若枭军倾巢而至,百越也将遣军支援。" 月祭司扬声道:"碧琴。" 刚才的祭司碧琴悄然进来。 月祭司平静地说道:"立即从族中挑选五百人,要最好的战士和弓手,还有三十名能够施法的月女,都要最出色的。由你和碧韵带领,必须在六日内抵达夷南城。" 碧月族人口并不多,五百名战士和三十名月女等于带走了族中所有的精英。 而六天赶至夷南,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对碧月族人来说,大祭司的口谕就是神明的旨意,身为祭司的碧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立刻去挑选战士。 子微先元与鹤舞起身告辞。月祭司道:"碧月族倾力而出,只为取回鬼月之刀。请贵宗留意。" 子微先元闻声知意,立即说道:"若敝宗得到此刀,必不敢自专,定当奉于大祭司驾前。" 月祭司一笑,把目光转向鹤舞,"美丽的女孩。月神会祝福你的。" 09 鹤舞一手捂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喘息道:"好像做梦一样……大祭司会那么美,简直像一位活生生的神。" 子微先元躺在榕树的枝桠间,两手枕在脑后,说道:"你注意到了吗?整个交谈中,大祭司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看到护链中的凶手,还是与我们结盟,始终都显得非常平静。很少有人能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 鹤舞道:"但她不是平常人,一生下来就被当作是神。真不明白,她的光华为何会那么亮。那么白的肌肤,还透出月光一样的光泽。而且她还那么高大,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麻雀。" 子微先元小声道:"还是发育不良的那种……哎哟……" 鹤舞狠狠把他踢到树下,扭头走进树屋。 五百名战士和弓手在半个时辰内集结完毕,连同三十名月女,由碧琴、碧韵三名祭司带领,连夜赶赴夷南。 子微先元与鹤舞住在月神祭坛旁边的树屋内,四周鲭鱼油燃起的灯火仿佛闪烁的星光,散落在碧月池的榕树森林中,与夜幕上的繁星交相辉映。碧月池的夜空宛如厚厚的天鹅绒,在湖水映照下,浸润着一层蓝汪汪的光泽。静谧的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天地间一片安祥。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拂晓前一刻钟,子微先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似乎是战鼓的轰鸣。子微先元凝神听时,那声音又消失了。碧月池的夜晚静悄悄寂无声息。 子微先元松了口气,重新躺下,准备再次入睡。头刚挨到枕头,他忽然跃起,冲到门外的露台上。 远方的明月仿佛蒙上一层薄雾,环绕着湿蒙蒙的光晕。一个细小的黑点出现在月亮下方,接着越来越多。 "枭武士!" 子微先元狂喝一声,拉起鹤舞,飞身向池中的巨榕掠去。 那些武士来得极快,子微先元刚掠过池中,身后"嗤"的一声锐响,利箭从他肩头擦过。 一个少女现身在榕树高处,娇声道:"是谁?"正是夜颖。 子微先元从水面上一跃而过,腾身掠上树枝,高声叫道:"是枭军!快告诉大祭司!" 最快的一名枭武士已经飞到池水上方,他目光森冷地举起石矛,朝子微先元背心掷来。 子微先元旋身握住剑柄,"绷"的一声弓弦轻响,一枝绿色的小箭闪过夜空,穿透了那名枭武士的喉咙。 子微先元击飞石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立在榕树中段的露台上,一手挽弓,瞄向空中飞翔的枭军。 夜颖道:"是碧津祭司。" 碧月池除了大祭司月映雪,还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韵、碧津、碧琳。碧琳当带夜异等人南入枭峒,被枭军擒获,不知生死;碧琴、碧韵带领族中精锐赶赴夷南,剩下的这位就是碧津了。 碧津用的弓箭都小巧精致,看上去就像玩具一样,但她每次张弓,都有一名武士中箭跌落。无论是技巧还是威力,都令人叹为观止。 黑色的枭翼遮蔽了月光,枭背上的武士居高临下,潮水般席卷了整个碧月森林。从睡梦中惊醒的碧月族人刚从树屋奔出,就被空中袭来的利箭和石矛射杀。 有的枭武士勇悍之极,甚至驾枭飞入树屋,在里面盘旋劈刺,然后带着满身鲜血冲上夜空。 子微先元紧盯着从天空逼来的枭军,他无法相信枭军会在这里出现。按照他的估计,峭魃君虞和他麾下的枭武士应该在数百里外的夷南边境。此刻碧月族的精锐刚刚离开,枭武士就倾巢而至,时间楔合得根本不像巧合。难道枭军兵锋所指并非他宣称的夷南,而是碧月池?甚至于他们一直守在碧月池外,目睹了碧月族战士离开,才趁虚而入? 数十头巨大的夜枭飞过碧池,武士们用木盾掩住身体,朝月神祭坛逼来。碧津所在的露台成为众矢之的,利箭和石矛雨点般倾落下来。 碧津一连射杀两头夜枭,自己也险些被石矛刺中。夜颖和月神殿内的少女纷纷拿起弓矢,在树间与枭军对射。 子微先元提剑而起,独自守在枝头,任何枭武士飞到身周三丈以内,他都是一剑劈出,将来敌斩落。 鹤舞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小师叔一向喜欢偷懒耍滑,平常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论起练功的辛苦,别说跟鹳辛和祭彤比,甚至连自己都不如。 没想到了认真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这种隔空劈刺毫无花巧,全靠催发剑气伤人,最耗费真元。鹤舞猜度,如果换作自己,顶多能把剑气催发到丈许远近,劈出十余招就会力竭。而子微先元连出十余招仍是神完气足,气脉悠长,显然实力高出自己不止一筹。 想到这里,鹤舞不禁气恼起来。凭什么一起入门他会比自己高明,还高出这么多! 子微先元这会儿顾不得理会鹤舞的小女孩脾气。虽然不断有武士从枭背跌落,坠入池中,但蜂涌而至的夜枭却越来越多。包括碧津祭司在内,这些女子都没有与会飞的敌人交过手,不多时,守卫月神殿的女子便人人带伤,连碧津也不能幸免。 新来的数十名枭武士编成队伍,一排举盾,一排持矛,最后一排挽起铁弓,扇形朝池心的古榕神殿飞来。他们避开守在枝头的子微先元,朝露台上的碧津等人攻去。 碧津射出的箭矢都被枭武士用木盾挡住。伴随着袭来的箭雨,一名身材壮硕的枭武士从枭背翻身跃下,仿佛一块巨石落在露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双手各持一支石矛,狂喝着盘旋舞动,宛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 碧津和身边的少女们还拿着弓矢,眼看着那名枭武士在台上纵横冲突,却无法阻挡。一名碧月族少女躲避稍慢,就被锋利的石矛拦腰切开,鲜血奔涌。 子微先元守在枝头,无法回援,鹤舞连发三枚鹤针,都被那武士磕飞,眼看着神殿露台就要失守,忽然一道白光划过,正射在那名枭武士背上。 "蓬"的一声闷响,那名枭武士背脊仿佛被重物砸断,单膝跪在木台上,口鼻溢出鲜血,他背上犀甲尽碎,再也无力站起来。那物体在他身上一弹,掉在台上,却是一朵雪白的豹尾兰。 盘绕着古藤的榕树高处,风姿如画的月祭司正立在窗前,她纤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左手挽着一张银色的长弓,右手缓缓折下一支豹尾兰,扣在弦上。 雕着奇异花纹的银弓弯成满月,接着弓身微微一颤,弹回原状。那朵豹尾兰仿佛在虚空中飞行,雪白的花瓣带着朦胧的光泽,旋转着缓缓绽开。 刹那间,豹尾兰就掠过二十丈的距离,飞到枭武士上空。轻柔的花瓣凋零下来,犹如飘渺的花雨片片飞出。那些凶悍的武士们没有理会花雨的存在,各自乘枭猛进,只在花瓣近身时举盾挡格。 那些花瓣轻如细雨,落在包着皮革的木盾上,持盾的武士却如受雷殛,连人带枭跌入碧池。花雨落处,排列整齐的枭骑顿时散乱,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奇怪的是,那些武士从高空跌入池中,碧绿的池水却没有溅起丝毫水花,依然幽深如故。 月祭司这一箭震骇全场,大惊之下,余下的武士纷纷勒住坐枭,向后退去。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这个浸满鲜血与杀戮的拂晓出现了片刻宁静。突如其来的枭武士在短短一刻钟内已经控制了整个局势。除了距离最近的几名月女冲出罗网,负伤登上月神殿,其它碧月族人不是被枭军射杀,就是被困在树屋内。 "这么多枭武士,峭魃君虞那个魔王也来了吗?"鹤舞发丝有些散乱,她干脆把长发挽起,露出白玉般的柔颈。 子微先元手背被箭矢划破,他撕开衣服缠在手上,然后朝神殿走去。 "你去哪儿?" 子微先元道:"去向大祭司赔罪。" 碧月族中的精锐大多已奔赴夷南,守卫神殿的多是些未成年的少女,刚才仓促应战,不少人都负了伤,好在她们有古榕可以藏身,损失并不如想象中严重。 子微先元进入内殿,躬身深施一礼,"小子不知枭军来此,请大祭司恕罪。" 碧津气恨地瞪了他一眼,若非他说峭魃君虞志在夷南,碧月族也不会被敌人趁虚而入。 月祭司道:"是我下的决断,与公子无关。"她转过头,"碧津,你的主意呢。" 碧津道:"现在我族如果启动古榕的法阵,还可以支持一段时日。眼下我立刻让人去寻碧琴、碧韵,命她们回援。" "不可!"子微先元急道。 "为何不可!"碧津厉声道:"这次来的枭武士足有千数,分明是枭军主力,碧琴此行注定是徒然无功,难道由她们在夷南空等,却让我们困守此地?" 子微先元道:"枭军已将圣池团团围住,突围并不容易。况且碧琴、碧韵两位祭司出发近三个时辰,即使去追……" "两个时辰足矣!"碧津打断他,"碧琴得信时走出五个时辰,立刻返程,至多四个时辰可回到圣池,也就是六个时辰之后,刚入夜时分。到时内外夹攻,枭军之围必解。" "碧津祭司所计不差。"子微先元道:"但碧祭司是否算过,这等于让碧琴、碧韵两位祭司不眠不休全速奔走九个时辰。兵法云: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何况敌人是能飞的枭军。" 殿内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你们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 碧津和子微先元都把目光投向窗前的大祭司。 月祭司正立在窗口,注视着池外飞翔的枭武士,她精美的五官犹如象牙雕成,在微亮的晨曦下清晰动人,那双带着碧意的星眸隐隐闪动光彩。 "我怕枭军焚毁树屋,攻杀我族人。更怕他们以此为诱饵,引诱碧琴、碧韵回援。碧津,这少年说得不错。枭军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如果我所料不差,此时就有一支枭军在五十里外等待碧琴她们。" 月祭司长眉一挑,朗声道:"碧津,你立刻遣人突围,但要告诫碧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回援!" 碧津失声道:"大祭司!" "此时不能回援,又不是永不回援。"月祭司淡然道:"枭军劳师远征,未必就能久战。让碧琴携带我的信物,面见夷南女王。请她遣出两军,一支援助我族,另一支径入枭峒。" 月祭司轻拂着窗前浓绿的枝条,"峭魃君虞如不闻讯立返,进退失拒之下,这里就是他葬身之地。"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曲划分明,先元受教了。" 碧津犹豫道:"这样等于以我族独自抵御枭军,时日一长,只怕损伤过甚。" 月祭司望着窗外,良久道:"也只好如此了。" 碧月池的湖岸成为一条无形的界线,那些飞扬跋扈的枭武士们不敢再越圣池一步。但湖岸以外,数以千计的黑色夜枭降落在翠绿的榕树上,树间开满蝴蝶兰的藤桥被砍断开来,枝叶间洒满斑斑血迹。枭武士们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他们用长刀砍下死者的首级,把重伤的碧月族女子挑在矛尖,残忍地欣赏着她们垂死的呻吟。让困守神殿的诸女看得目眦欲裂。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久闻碧月池大祭司术法通神,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月祭司静静立在窗前,面上不动声色。 此刻天色已亮,那老者声音在碧池上空回荡,却不见踪影。那老者朗声道:"区区碧月一族,不足我王挥鞭一击。若大祭司此刻请降,入我王帐下,充为媵妾,犹可保全族裔,否则……" 月祭司美眸生寒,纤指抚在弓上。 那老者的话语愈发尖刻挖苦,"月映雪!碧月族数千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若你解衣跣足,赤体出降,将月神殿改为行宫,尽置族中美女于内供我享用,还可保住此树。否则攻下碧月池,老夫就把这棵老树一把火烧个干净。" 碧津和族中女子都面露激愤,大祭司在她们心目中有如神明,受人如此污辱,人人都愤懑不已。 鹤舞皱眉小声道:"好无耻……若是我,宁愿死也不会降。" 子微先元道:"那老家伙当然知道,无论碧月族人还是大祭司都不会投降。 这样的劝降其实是挑衅,不过是想激怒大祭司。" 鹤舞讶道:"为什么要激怒她?" "因为生气会不冷静,不冷静就容易犯错误。" 鹤舞最不耐烦听这些,"不要说了,好烦……咦?" 月祭司手中的银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拉动,忽然张开。她扬手从窗口折下一支豹尾兰,搭在绷紧的弓弦上,接着银弓一振,那朵豹尾兰箭矢般飞向二十丈的高空,有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虚空中蓦然伸出一只姣好的纤手,那只手拇、中二指相对,尾指翘起,食指微曲,以一种奇异的手法,将豹尾兰挟在指间。 她手法虽快,却无法抵御兰花上沛莫难当的灵力,那朵豹尾兰在她指间一滞,接着爆起一团耀目的光焰。 黑暗中现出一名枭御姬苍白的面孔,她神情惨淡,显然为挡住这朵豹尾兰受了重伤。她捂住喉头,口角溢出鲜血,染红了她赤裸的双乳。 清晨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一角,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缓浮现出一对巨大的羽翼。那是一头体形庞大的巨枭,它黑色的羽翼长达数丈,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着邪异的气息,弯钩般的巨喙和利爪包着金灿灿的黄金,墨蓝色的眼球仿佛深潭,显示出它在枭群中桀骜不群的地位。 枭背上坐着一名高大的武士,他身材伟岸,宽阔的肩膀佩着布满尖钩的肩甲,一顶黑色的头盔遮住了他大半面孔,只露出一双奇异的红色眼睛。他傲然看着远方的大祭司,就像一名雄居天下的霸者,流露出逼人的霸气。 他手一挥,那名赤体坐在他身前的枭御姬仿佛一朵落花,轻飘飘殒落下来,坠入碧绿的池水。 "我,峭魃君虞,南荒和天下的主人。枭帜所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声音沉浑雄壮,字句间充满爆炸的力道,仿佛一串惊雷滚过天际。 月祭司正要开口,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个骑鸟的!敢与少爷打上一场吗?" 子微先元白衣撕下一角,看上去有碍观瞻,索性扯下来掖在腰间,露出白练似的上身,飞身跃上枝头,一手指着空中的枭王。他身长肩阔,肌肉精壮而紧凑,虽然不像平常武士那样肌肉虬结夸张,却充满了旺盛的精力。 鹤舞脸一红,朝他啐了一口,扭过头去。 10 子微先元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峭魃君虞。第一眼看去,他就觉得眼前的男子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似乎在其它地方曾经见过。略一思忖,子微先元想起那条秘法护链中的影像,魁梧的身体,血红的眼睛……夜异遇到的并非枭武士,而是峭魃君虞本人。 峭魃君虞目光一闪,座下的夜枭张开金黄的巨喙,发出"嘎"的一声尖叫,鼓动着翅膀跃跃欲试。 国师声音响起,他低咳一声,说道:"无名之辈,何劳我王动手。" 岸旁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女子,她们头戴羽冠,手脚缠着皮腕,比那晚所见时,身上只多了一层薄纱蔽体,雪肤花貌,正是峭魃君虞身边的枭御姬。 说话的是其中一名女子,她长身而起,轻启朱唇,"碧月族女子为贵,却让一个外人来守护月神殿,可供一笑。"她身材婉妙,姿容甚美,口中吐出的却是国师苍老的声音,听在耳中令人心浮气燥,说不出的诡异妖邪。碧月池诸女都流露出意外和诧异的表情。 若不是在枭峒见过申服君与巫耽一战,子微先元也不免为之分神,但此刻他胸有成竹,拔出古元剑,屈指在剑上一弹,清越的剑吟响起,犹如一泓清水,洗去了枭御姬怪异的声音。 子微先元不等她再开口,便从枝头一跃而起,贴着身下碧绿的池水横掠而过。 那名枭御姬从身后接过两柄短刀,然后飞身跃起,轻易就抢到子微先元上方。她纤腰一折,身体有些僵硬地挥刀朝下掠去。子微先元长剑一划,碧绿的池水溅起一道弧状的水幕,将枭御姬与身后的池岸隔开。 此时正是第一缕晨曦透过地平线的刹那,剑锋激起的水幕犹如一道水镜折射出七彩的光线。子微先元蛟龙般昂起身,趁着池岸被水幕隔开的机会,一把扭住那名枭御姬的脖颈。 枭御姬木然望着他,仿佛失去神智的瞳孔没有丝毫惧意。子微先元心一横,小声道:"我想,你死了会比活着更好。"说着挺剑从她肋下刺入。 一串温凉的鲜血从剑锷下涌出,子微先元松开枭御姬,白鹤般冲天而起,直刺空中的峭魃君虞。 无论是峭魃君虞,还是神殿内的大祭司,都不会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如此轻易地斩杀一名枭御姬。只有子微先元知道,这些枭御姬只不过是被改造过的普通女子,她们就像一排精美的玩偶,当主人需要时,可以随意操控她们的肉体和神智。 当日在枭峒,来自翼道的巫耽窥出其中奥妙,利用铜镜隔断枭御姬与她背后操控者的联系。子微先元不过是有样学样,借助池水形成水镜,一击得手。 坐在枭背上的峭魃君虞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狞笑,他反手从枭背上摘下一根长矛,长臂一挥,黑曜石制成的矛尖撕开空气,发出雷鸣般的闷响。 峭魃君虞高声道:"此矛名曰破雷,曾一矛穿透卢依大长老六子二女,矛下伏尸千计。此时矛锋尚有余血,阁下不妨不一尝。" 子微先元右手持剑,左手两指平按腕间,长剑一挑,正落在矛势最强处,毫无花假的与峭魃君虞硬拼一记。 "叮"的一声,黑色的矛锋溅起一串石火,锋锐之极的矛锋被磕出一个米粒大的缺口,细小的黑曜石飞溅出来,在子微先元身上划出一条细长的血痕。另一块迸裂的碎片则溅在峭魃君虞身上,被坚硬的犀甲挡住。 子微先元翻身退开丈许,然后双臂一扬,悬在半空,长笑道:"让枭王说着了,果然是支破矛。" 峭魃君虞脸色阴沉地盯着他,忽然座下夜枭一个鼓翅,悄无声息地逼到子微先元身前,举矛朝他胸前刺去。 峭魃君虞座枭的迅捷超乎子微先元的想象,他的古元剑长不过四尺,峭魃君虞的石矛却长达丈二,无疑处于劣势,这一趟峭魃君虞含怒出手,矛上雷声大作。 子微先元不敢大意,他倒提长剑,将剑脊贴在臂下,然后曲起肘臂,利用手臂的力量挡住峭魃君虞盛怒的一击。 一声金石交鸣的震击响彻全场,枭背上峭魃君虞雄壮的身体仿佛一座山峰,硬生生将子微先元撞开。子微先元连翻几个跟斗,最后抬手在虚空中一按,勉强稳住身形。这边峭魃君虞已经催动夜枭,悄无声息地掠到子微先元身后,抡起长矛划向子微先元的脖颈。 子微先元吃亏在全靠术法在空中停留,难以使力。被峭魃君虞一连抢得两个先手,已经落到下风。峭魃君虞臂力超群,每一击都有开山裂石之威,子微先元一连挡了他如影随形的三矛,刚稳住局面,身体忽然一沉,仿佛一口气耗尽,再无法在空中停留,顽石般朝身下的池水落去。峭魃君虞驾枭追到子微先元上方,俯下身,长矛犹如一条黑龙,兜头朝他刺去。 子微先元眼中忽然精光大盛,抬头朗笑道:"枭王中计了!" 子微先元凌空换气,身体蓦然升起,扬手扯住巨枭的羽翼,长剑带着一声锐响从夜枭翅根刺入,一剑穿透枭翅,接着刺进峭魃君虞腿上的犀甲。 夜枭发出一声尖厉的鸣叫,受伤的翅膀剧颤着低垂下来,身体歪向一边,失去平衡。峭魃君虞血红的双眼几乎喷出怒火,他狂吼一声,右手张开,一柄红色的长刀蓦然从空中浮现,落在他掌中。 天地间斗然一暗,空气刹那间变成红色。那把长刀一出现,就仿佛自己飞舞起来,循着一条奇异的曲线朝子微先元劈去。 "呛啷"一声,长刀劈开子微先元的古元剑,重重斫在子微先元肩头。 两人几乎同时溅出鲜血,子微先元视线被挡,再无法想到峭魃君虞的鬼月之刀会是一件魂器,不需拔刀就可立即施出,幸好鬼月之刀出现时独有的血红色泽使他警觉,饶是如此,他仍肩头中刀,带着飞溅的鲜血坠向碧月池。 峭魃君虞本来准拟能斫下子微先元一条手臂,谁知刀锋入体,子微先元体内传来一股强韧的反弹之力,刀锋只入体寸许就被阻住。他大腿中剑,座枭羽翼断折,只能勉强勒住夜枭朝岸边落去,一时无法进击。 池水两侧同时掠起一个白色的身影。一名枭御姬飞身抢向子微先元,在她对面,穿着雪白丝袍的鹤舞宛如飞鸟从枝头掠起,半空中甩出一枚鹤针。 银色的鹤针在空中一闪,正射在枭御姬高耸的香乳下方。鹤舞这一针取的是枭御姬心脉所在,但下手时却心下一软,鹤针只没入寸许,并未刺穿枭御姬的心脏。 那枭御姬被鹤针一刺,鲜血立即从中空的针管标出,她却浑若无事地横飞过来,双手捧住子微先元脸颊,然后俯下螓首,含笑朝他颈中咬去。 鹤舞娇咤一声,扯住子微先元的衣带,间不容发之际将他从枭御姬齿间扯离,然后一掌印在枭御姬胸口。枭御姬胸口鲜血飞溅,被她一掌逼开。鹤舞揽住子微先元的腰身,借势回飞。 "接住!"夜颖抖手掷过来一条青藤,将两人拉回树上。 那名枭御姬神情木然,口中却发出苍老的笑声,用恶毒的声音说道:"男人的血落入月神殿,将给碧月池带来灭族之祸……" 说着那名枭御姬连声娇咳,唇角溢出鲜血。鹤舞的银针原本并不致命,但背后的操控者丝毫不在乎她的死活,连番动作下,中空的鹤针刺入心肺,此时已经性命不保。 天地间那抹异样的血红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月祭司凤目生寒,忽然断喝道:"巫羽!你用活人修炼魂术,作得孽还不够么!" 池外顿时一片静寂。过了片刻,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池水上方缓缓响起,"月映雪,你还记得我么?" 古榕枝头现出一个姣好的身影,那女子穿着黑色的羽衣,宽大的衣袖上嵌着三只白色的禽眼,衣料非丝非麻,仿佛用鸟羽织成般,带着乌黑的光泽。她身躯纤小,体态轻盈,娇小的身体上,一对丰满的乳房显得分外高耸。她带着一顶兜帽,帽下却是一张骇人的面具,那张面具五官扭曲,犹如青黑的树皮,再往下是她精巧无瑕的红唇和下巴。她抿着嘴,露出的半张脸颊血色全无,玫瑰色的双唇隐隐透出一抹暗色,仿佛许多年没有接触过阳光。 鹤舞和碧月池诸女都看得目瞪口呆。听枭御姬口中吐出的声音,每个人都以为操纵者是个阴险丑陋的老人,谁知现身的竟是这样一个美貌女子。旁边的子微先元肩头伤口鲜血直流,幸好未伤及筋骨。那女子一现身,他立即双眼发亮,强撑关抬头去看,不留神牵动伤处,鲜血再次迸涌。 "别动!"鹤舞气恼地小声道:"逞什么英雄,以为自己真的不会死吗?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看你怎么办!" 子微先元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的伤势,他瞪大眼睛,惊叫道:"是巫羽啊!与大祭司齐名的美女,你瞧……" 鹤舞怕被碧月池诸女听到,连忙抬指戳在他颈侧,截断了他的话语,咬着牙小声道:"闭嘴!你这个白痴!" 子微先元唇舌僵硬,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的巫羽。她羽衣长带,衣袂飞扬,轻飘飘立在枝头,似乎随时都会凌空飞去。虽然脸上遮着面具,但精致的唇瓣和下巴却显露出与大祭司迥异的病态,仿佛空谷中独自盛开的幽兰,骄傲而又寂寞。 月祭司秀美的弯眉缓缓皱起,寒声道:"十余年来,你屡屡纠缠于我。如今又投靠枭王,助之为虐。我碧月池到底与你有何仇怨?" 巫羽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月映雪!天地间怎会有你这等无耻之辈!撒谎都能如此理直气壮!" 月祭司寒声道:"巫羽!这些年你污蔑得我还不够么!当年我好言相劝,你却不思悔改,竟用活人修炼魂术!敢问十羽殿上诸神可会这样纵容你么!" 巫羽唇角露出一个仇恨而又残忍的笑意,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月映雪。我修炼魂术,就是因为想知道一个人内心的天地会有多深。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满口谎言!" 她说着抬起手臂,衣袖犹如羽翼张开,袖上的禽眼随着羽衣光泽的流动,宛如活物,与此同时,深黑色的羽衣上浮现出一层细亮的符文,不停旋转流动。一瞬间,巫羽的羽衣仿佛放出七彩的光华,将每个人的心神都吸引过去。 立在子微先元旁边的夜颖眼中透出迷醉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正在此时,月祭司纤指扬起,下一个瞬间,一支白色的羽箭便从银弓射出。 巫羽娇笑一声,身形倏忽隐没,接着古榕上传来一声痛叫,碧月池一名女子神智恍惚下,竟然举刀刺穿了自己腰腹。 "嗡"的一声震响,数千支利箭如同飞蝗,从四面八方同时朝碧池正中的古榕射来。身披重甲的枭武士各自张开铁弓,箭矢雨点般飞落。 枭军的箭枝纯以坚铁打制而成,箭矢沉重而又锐利。经过强化的铁弓可将箭枝射出三百步以上,余势足以穿透木墙。大祭司的月神弓虽然犀利,终究无法与数千张铁弓相抗,只好命碧月池诸女退回神殿,一面守住入口,一面救治受伤的族人。 碧月池诸女本来气恼子微先元报错讯息,以及本族陷入险境,但子微先元不顾生死挑战峭魃君虞,更成功击伤枭王,令诸女印象大为改观。他作为客人,又受了伤,被安置在一间树屋内,由鹤舞照顾。 那间树屋在古榕中段,距池水有十余丈。透过不规则的树窗,能看到外面浓绿的枝叶,碧绿的池水,还有那些阴沉凶鸷的枭武士。 鹤舞看了子微先元一眼,"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刺了峭魃君虞一剑,更能讨这里的小姑娘欢心了?" 子微先元拧着眉头,闷闷不乐地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好像我们被人利用了。" 鹤舞讶道:"你在说什么?被谁利用了?" 子微先元道:"峭魃君虞本来是要征伐夷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倾巢出动,围攻碧月族?" 鹤舞道:"也许他们在这里布有探子,发现碧月族武士离开,才转移目标。"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枭峒时,枭军主力也在枭峒。我们一路不停赶到碧月池,枭军只隔了几个时辰便随即出现。"子微先元抬起眼,"这样的速度只有一个解释,枭军是与我们同时离开枭峒,又同时到达碧月池。"子微先元顿了一下,低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鹤舞打了个寒噤,"你是说他们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们知道我们云池宗与夷南结盟,正四处联络援军。而碧月池因为鬼月之刀,肯定会加入我们一边。" 鹤舞思索片刻,"不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碧月池?事实上我们已经跟夜异分手,准备回澜山。难道他们是想跟我们去澜山?"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这就是关键所在。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时遇的那场雨吗? 那场雨太奇怪了,不仅使我们跟鹳辛、祭彤分开,而且雨停时,已经和我们分手的夜异,却出现在我们宿处附近。" 鹤舞倒抽一口凉气。 子微先元道:"这倒像是用夜异的死逼我们放弃回山,改为到碧月池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唯一的理由是因为我们与夷南结盟,他们又为什么会知道?" 子微先元脑中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影子。在峭魃君虞宫帐中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年轻人。 他深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微笑道:"吾复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是我……" 箭矢雨点般穿透枝叶,射入古榕沧桑的树身。浓绿的树叶在箭雨下逐渐凋零,树身留下斑斑箭痕,碧月族人精心构织的藤桥断裂开来,窗口生长的奇花异草被箭雨撕碎。 所有的碧月池女子都退回神殿。经过一段短暂的沉寂,枭军的铁弓再次张开。 这次他们的箭枝缠上了浸过火油的布帛,用火点燃。 枭军将用火攻的讯息,在第一时间报知月祭司。明知道枭军是在逼迫自己启动法阵,月映雪也只能暗叹一声,长身而起。她走到殿内那座白石砌成的池边,跪坐下来,将一块绿色的水晶投入清池,然后从指尖刺出一滴鲜血。 透明的池水流淌起来,折射出水晶碧绿的光线,那滴殷红的血滴随着池水的流动越来越细,却聚而不散,犹如一缕红丝渗入碧水晶中。 整座月神殿颤抖了一下,沉睡的古树仿佛从睡梦中醒来,深入池底的树根缓缓舒展,池水荡起涟漪。 火雨般激射而来的箭矢离枝叶还有尺许,就仿佛触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四散跌落。 法阵启动之前,碧月族挑选出的四名女子,便从湖底悄然离开。她们带有碧月池大祭司的信物和一条简短的口讯,命碧琴、碧韵赴夷南结盟,七日后的黎明,与枭军决战于碧月池。 守卫月神祭坛的法阵,支撑极限是十日。如果在此之前不能逼退枭军,月神殿的陷落将无法避免。
【朱颜血】第11部 清菊(又称[菊隐云香]) 06-10 作者:紫狂
06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踏前一步,双手握着一把制作粗糙的长刀,劈在鹳辛的矛尖上。黑曜石是火山喷发时凝结成的岩石,属于天然玻璃,由于掺杂不同的矿物而呈现出不同颜色。用黑曜石打制的刀具锋利异常,锋锐远远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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