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子玉
0011 陈舍最近要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李鹏涛问他怎么了,钱磊微微一笑,替他回答:“一百块还不起了呗。” 李鹏涛:“……” 陈舍不予理睬。 感冒还没彻底好,咽喉又可算被自己折腾坏了。 他上个月末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扁桃体发炎,开了一堆药并要求他注意饮食,烟酒不能碰。 酒还好说,烟实在戒不掉。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树枝都被压断了好几处。 天气太冷,他看见江予的频率都少了好多。 他在心里暗自诽腹,可没成想中午就碰上了。 中午吃饭前陈舍和钱磊去了一趟超市,今天雪下得太大,以至于两人被迫撑了一把伞。 走到门口时,陈舍忽然愣了愣。 江予正站在旁边等人。 陈舍被钱磊催着上了一节台阶,他不太敢看她,连忙收伞进了超市。 正准备把伞放在柜台上时,突然一些毛茸茸的东西蹭过自己的手背。 陈舍低头一看,江予在他腿侧拿伞。 是辫子蹭到了他。 好近的距离。 “走啦。”钱磊拉了一下发呆的陈舍,“哥你得老年痴呆了?” “……可能。” “?”钱磊无语,“随便你,别把我一百块钱忘了就好。” “……” 陈舍语塞住了,微微偏头想再次找到门口的身影,但却只看到了白花花的雪。 “买完喝的就走,肚子饿死了,涛哥说不定都吃完了。”钱磊催促着他。 陈舍心不在焉地随手拿了瓶矿泉水。 还想再看一次她。 宝宝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他想确认一下。 吃饭的时候,陈舍饭没吃几口眼睛一直在东张西望。 虽然以往他也会这样,但今天就很疯狂。 钱磊忍无可忍,“哥你认真吃饭行不行。” 陈舍皱着眉低头吃了口白菜,“行。” “……” 再一抬头,沾上雪沫的长辫子从他眼前划过。 江予端着饭菜坐在了他们斜前方的一桌。 她坐下来的时候捂了一下肚子。 对。 肚子。 陈舍猛地放下筷子,刚刚拿伞时她也捂了一下肚子。 会是什么原因? 难道是……生理期? 陈舍连忙起身压低声音对钱磊说:“饭帮我倒一下,我有点事出个校门,顺便……借我一百。” “……”钱磊吞咽着嘴里的米饭,听到最后一句话被呛得半死,他匆匆喝了口水然后猛拍着桌子,“他妈的!老子姓钱名磊不代表老子的钱垒成山!!!” 一旁的李鹏涛连咳几声,“……” 最后在压迫之下,钱磊黑着一张脸还是把钱借出去了。 陈舍收了钱感谢了他一番,说来生一定好好报答。 钱磊咬着牙:“去你的来生!老子要今生!!!” 陈舍笑了声,没再耽误时间,伞都忘了拿便顶着满天大雪冲出了校门。 保安刚喝完一口热茶,结果看见一个人影闪过眼前,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摔下杯子大喊:“有学生跑了!!!” 陈舍争取在保安找到自己之前去超市买了红糖和一次性杯子,结账时又似想起什么,折回去拿了一盒蛋糕。 他看了眼时间,迅速付完款坐公交车去了前两站的养蜂场。 那里附近有直接产出的蜂蜜。 一路狂奔而来,他的脸上全是雪化成的水,有些沿着脸滑进了身体里,冷冰冰的。 灌蜂蜜的老奶奶给他递过去一条毛巾,“怎么啦孩子。” “谢谢,”陈舍接过来草草擦了擦潮湿的头发,“没什么。” 老奶奶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陈舍没心思去听,耐心地等蜂蜜装好。 老奶奶估计知道他急,也加快了速度,灌完最后一勺后连忙盖上瓶盖递给他。 陈舍道了谢,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又一次闯进了大雪里。 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整句话都被毫不留情的风吹得支离破碎。 “孩子,头发记得剪一剪啊。” 随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一个音调也同大雪一起纷飞到夜幕里,徒留下绵延的风声。 也不知,那个迎着冷风的少年到底听没听见。 陈舍回到学校的前一秒刚好响起第一道晚自习的铃声。 学校门口站着两个保安和他的班主任。 他忽然一顿。 还有……陈市靖。 “欸!就是他!” 陈舍匆匆忙忙地走过去,目光落在开口说话的保安身上,“我有急事,先让让,晚自习下了我过来受罚。” “你能有什么急事!”陈市靖拦住他,“能不能省点心!” 陈舍偏过头,淡淡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父亲!” “我哪儿配啊。你是王雅的丈夫。” “陈舍!” “别叫了。”陈舍掀开他的手臂,沉着步伐走进了学校。 雪水蹭过陈市靖的手指,眼前的少年比他高出整整一个脑袋。 那个咬着牙不敢哭出声音的男孩现在擦着雪水留下了毅然的背影,一如当年那般不肯回头看他。 陈市靖目送着他消失在夜幕的雪地里,他垂下目光,十分娴熟地打了个电话。 最后的处理方案就是在班上让陈舍做个检讨。 雪越来越大,陈市靖挡着风想点支烟,司机瞧见了过来给他撑伞,“先生,回去吗?” 他没说话,专心按着打火机,不知道什么原因,烟总是点不燃。 最后定睛一看,打火机没油了。 他笑了,眼角的褶皱越来越多。 如果现在有人对比一下他们父子俩,一定会发现,陈舍和他点烟的模样太像了。 “回去吧。”陈市靖微眯起眼,将没油的打火机一下投进了垃圾桶。 0012 “帮我把这个给隔壁班江予。” 陈舍坐下来喘着气,说这话时胸口此起彼伏。 发梢上还在不停滴着水,他也不在意,只将手里的塑料袋给钱磊。 “哎呦我去。”钱磊本来打着游戏,忽然闯进了一阵冷风,一抬头看见陈舍这副鬼样,实在被吓了一跳。 “嗯,你去。”陈舍用卫生纸擦着鬓角,“谢了。” “……”钱磊干笑,“这是个语气助词你听不出?我去等于我操。我操啊!” 陈舍没心情和他说笑,一股劲将人拉了起来,“快点去。” “???”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钱磊正欲说什么,偏又看见了他后颈上滑落的水,裤脚也湿了一片。 他移开视线,叽叽喳喳吐槽了一番又闷闷地接过塑料袋去了F班。 钱磊办事效率高,从F班回来时略微扫了眼沉默的陈舍,到嘴的话又硬生生咽下去,忽然懒得邀功了。 “成了。老借口,医务室。”钱磊闷声嘀咕,“我就搞不懂居然真有人信这个借口……我也搞不懂对你的亲戚搞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偷偷摸摸。还对她这么好……” 陈舍没听清他嘀咕得些啥,借着水喝了药,边喝边含糊不清道:“多谢。” “客气啥,小事。”钱磊似乎想到什么,又补一句:“但二百块钱是大事!” “……” 江予刚从厕所回来,就有一堆人告诉她,贴心医务室又送来了东西。 “喂不是吧,医务室有你亲戚啊?” “没有啊……”江予不解地打开袋子看了眼。 红糖、蜂蜜、一次性杯子…… 还有……她目光一顿。 香草蛋糕。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如果上一次是因为她在医务室赊了账所以他们知道她的腿受伤了,然后好心地送来了药还有蛋糕……那么……这次呢。 “先不管了,”何灵遇打断她的思维,拿出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热水回来,她一边往杯子里加入红糖一边给她分析:“会不会是陈舍送的?你懂吧他暗恋你来着。” 江予想到了之前他送她回家那事,然后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正经一点啦,不要开玩笑。” “随你。”何灵遇将红糖水给她,“反正抛开一切来说,送你东西的这个人一定喜欢你。” “……” “而且很关心你哦,还知道你痛经。” “……” “哇,好羡慕你哦,”何灵遇打开蜂蜜闻了一下,“这个蜂蜜是养蜂场那边的。” “这……这么远……”江予喝了一口红糖水,暖暖的水流划进胃里,她摸了摸小腹。 每一次的痛经就像以前那个女人踢她的肚子那般疼。 “何灵遇!孙姐找你。”赵招在后门喊了一声。 何灵遇看了眼后门,起身摸了摸江予的脑袋,“我保温杯里还有热水。” 江予点点头,喝完了最后一口红糖水。她侧过身,眼睛也看向后门。 “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走廊的尽头,一个柔弱的声音轻飘飘的。 赵招不明所以,“他说医务室啊。” 江予顿了顿,“那是谁帮医务室送过来的呢。” “隔壁班钱磊。” 钱磊…… 江予默念着这个名字。 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寒风将她的辫子吹得上下浮动,刘海也变得乱七八糟。 还要在确定一件事。 江予捏了捏手心。 微弱的火光在楼梯口划过暮色,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上烟蒂。 陈舍瞟了眼走廊尽头又退到这里,抽完最后一口烟后他绕路回了班。 原本应该关门的医务室现在又亮起灯光。 江予喘着气问:“您好,请问您有给我送过红糖蜂蜜还有……蛋糕吗?” “什么?”校医推着老花镜,“你是谁啊?” “F班江予。” “我为什么要给你送那些东西?” 江予愣了愣,随后平缓地点头,“那您也没有单独送出过什么酒精创口贴吧?” “小姑娘,这种事不能乱说啊,医务室送这些东西干嘛。” “噢……谢谢您。”江予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我搞错啦。” 得到明确的答案后,江予紧了紧心。 钱磊……为什么要给她送这些东西? 寒风刺进骨头缝里,江予摸着小腹毅然地抬头,第一道铃声响了。 她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明天,她会问清楚的。 * 钱磊被人喊醒的时候,头都是个懵的。 坐第一排的女孩嗓门很大,“钱磊!有人找你!” “谁啊。”钱磊沉着眼皮出了教室。 定睛一看,居然是……陈舍亲戚。 他往教室里看了眼,陈舍不在班。 “你好,打扰你啦。”江予语气缓和地说,“你给我送的东西我看到啦,一直没和你说声谢谢。” “啊,不用谢……”钱磊挠着脑袋,“陈哥亲戚嘛,应该的,你应该感谢陈……” 操。 说漏嘴了。 医务室!!! 他应该说医务室! 钱磊懊恼不已,试图掩饰自己的漏洞,重咳一声,“你应该感谢医务室嘛……学校真是贴心嘿嘿。” “陈哥是谁?”江予坦白了一切,“我问过医务室了,他们根本不会送。陈哥……是谁……” 听到这个称呼时,她其实已经知道那个答案了。 被钱磊称为陈哥的只有…… 陈舍。 “是陈舍。”钱磊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反正是他亲戚,说出来也没啥关系吧…… 即使知道这个答案,但听到这个名字时,江予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陈舍真的……暗恋自己吗? 可是…… 江予摸上胸口,硬硬的东西硌着她的肌肤。 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了。 “替我谢谢他。” 江予留下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好好和他说清楚。 0013 钱磊觉得那事没啥要和陈舍交代的必要,毕竟小事情嘛…… 好吧,他真的怕陈舍弄死他。 他决定,能瞒一天是一天。 正当自己下定决心时,李鹏涛忽然打断他的思绪,“欸钱磊,看看这地方咋样,寒假就放那么几天还不好好耍。” “……”钱磊一边看着他的手机一边还不忘嘴上讽刺,“高考后你可以耍一辈子。” “傻逼吧你。快点认真看看。” “欸我想起个事,孙姐说寒假要我们去她家玩来着。” “我不去,我要独自闯江湖。” “……”钱磊随手指个最简陋的地方,“就这里吧,风景美。” “你他妈咋看出一个沙漠风景美的!” “……海市蜃楼美……” 话音未落,钱磊又被揍了一拳。 他往后缩了缩,正好碰到了趴在桌上睡觉的陈舍。 而当睡觉的人被旁边的动静吵醒后,顺手给了钱磊一掌。 被混合暴打的钱磊:“……” “老子要放寒假!不想在学校多待一秒!” 离寒假越近,所有人的心也越沸腾。 自从那次得知江予生理期会痛经的情况后,陈舍会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提前买好红糖和蜂蜜。 然后在晚自习下后偷偷放进她的桌兜。 每次的留言只有“医务室”这三个字,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 他一直以为江予没有发现不对劲,还在心里暗自笑着她傻。 后来有一天,他在书里发现了一千块钱,扉页落出一张纸条。 素白的纸条上写着:“替我转交给医务室,谢谢你们。” 他顿了几秒,忽然笑了。 原来他才是个傻瓜。 天气越来越冷,江予穿得衣服越来越多,每次上学和放学时还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 这副模样和当年的肉包子非常神似。 每次她抓着辫子从窗户边经过时,都会惹得陈舍笑个不停。 放寒假那天,班上的人都兴奋得大喊大叫,只有陈舍没有任何情绪。 见不到宝宝了。 他去走廊尽头站了一会儿,等到江予回班时,他也回了班。 江予从后门进去,而他从前面进去。 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集,像大街上随便两个人的擦肩而过。 唯一不同的,就是陈舍的余光瞟了好几眼遗失在门沿的裙角。 在听到孙合组织寒假里聚个会的时候,陈舍默默感谢了她一万遍。 不过在看到真心话大冒险这个傻逼游戏时,陈舍低声暗骂了一万遍。 尤其是自己抽中的真心话——“那么请告诉大家,你喜欢的人的名字。不可以撒谎,不能你永远得不到喜欢的人。” 陈舍选了惩罚。 一杯经过几十道工艺的酒。 又辛辣又苦涩。 江予看到他喝完那杯酒后,下意识垂下目光。 好像又是因为自己他才选的惩罚…… 在恍神的瞬间,转盘的指针指上她。 她颤了一下手。 刚刚选过真心话,现在只能选大冒险了。 同样的瞬间,陈舍也颤了一下手。 江予选中的大冒险是……亲一下对面异性的手背。 陈舍连笑都笑不出,拿起了江予眼前的酒杯,就当自己自作多情也罢——“我替她。” 替她选惩罚。 替她受惩罚。 “陈、陈……” 陈舍闻言看过去,神色没控制好,他还蹙着眉。 见他这副失控的模样,江予“陈”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太凶了…… 眼睛都红了…… 陈舍察觉到她害怕,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了洗手间。 刚刚解开了第一枚纽扣,现在他又解开了第二枚。 酒精在焚烧着胃。 真他妈难喝。 脑袋又沉又晕。 镜子里的人眼睛被染成酒红色,繁衍出来的欲望延伸至袒露出来的锁骨上。 他粗暴地扯开领带,双手撑着洗手台不停地喘气。 操他妈的。 这破酒。 想吐还吐不出来。 “陈舍……” 冰冷的月光能否再一次怜悯他并扼杀她的声音。 “你别过来!”陈舍稳不住手往后面踉跄着,竭尽全力喊出来的话使他额头青筋全部凸起。 江予颤了一下指尖,呼吸一紧,“对不起……” 胃里不停地抽搐,陈舍猛地往洗手池里呕吐,吐出来一堆酸水,再无其他。 江予连忙过去打开水龙头,抬起手在他背后顿了几秒,又收了回来。 “陈舍……”江予偏着脑袋,去看他玫色的眼睛,“你很难受吗?” 很难受。 陈舍侧过身对上她的视线后又低下头,脚步踉跄地滑了一步,江予伸过手想扶他一下,结果下一秒重重的脑袋直接倒在了她的肩窝上。 小肥手…… 宝宝…… “是你吗……”陈舍蹭着软绵绵的脖颈,“是不是……” “陈舍,你醉了……”江予用手挡着他的额头,想把脑袋推开,脖颈却忽然僵硬了。 湿软的舌尖舔着她那一片肌肤,像狗狗一样轻轻蹭着。 又刺又硬的发丝擦得她缩了缩肩膀,“别……好痒……” “我好想你……” 脑袋越来越沉,酒精麻痹着神经。 宝宝鼓着腮帮,对着他的眼睛不停地吹气,“好点了没有呀,为什么眼睛里面会进沙子呀,还难受吗?” “嗯,我真的好想你……” “你好了点吗?为什么会醉成这样……”江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人扶到了客房,接了杯温水一点一点地喂他喝,“还难受吗?” “难受……”他没力气睁开眼,喝进去的水又吐出来。 江予不停顺着他的背脊,“下次不要喝了好不好?” 陈舍“嗯”了声,身体前倾,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两个人的刘海被蹭得乱七八糟,鼻尖轻轻碰着彼此,好像下一秒就会亲上去…… 江予躲了躲,放下杯子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到了床上,半推半就之下,忽然有个东西落了出来。 “咣当”一声。 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冬天的冷月如霜,带着碎雪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雕花木盒被撞开了木盖,里面的东西全部散落在月光之下。 碎雪被高挂在天上的星星烧成氤氲的雾,平安扣在满天繁星下披上了银光,眼前的氤氲瞬间为它开路。 0014 平安扣带着久远的记忆飘落在了眼前。 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不堪的。 这短短的十八年里,江予的生命中发生过两次变故,一次在七岁,一次十七岁。 七岁那年,江予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小哥哥,他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但她好喜欢他,因为他好像她们家的狗狗。 小哥哥比她们家的狗狗要可怜好多,他失去妈妈,还没有吃的。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香草雪糕! 于是江予答应了他,给他带好多好吃的。 江予越来越喜欢他,喜欢他隔着口罩亲她,喜欢他摸她的脑袋,喜欢他给她编很长的辫子…… 但最后她还是和他分开了。 离开公园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江予给了他好多钱,又答应他,一定会回来找他。 她没有想要骗他,可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回不来了。 他给她的玉坠一直挂着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江予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心声——保佑他。 保佑他有好多好吃的,保佑他遇见和妈妈一样对他好的人。 那一年冬天,她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江予那个时候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妈妈要带她离开家,可爸爸不同意。 妈妈不愿意再拖下去,同意了把她交给爸爸。 临走前,她哭得稀里哗啦。 不知道为什么哭,她只知道妈妈不能跨出那道门。 但妈妈还是离开了,她抱着宝宝,拍打着宝宝的背,让宝宝不要哭了。 她给宝宝说:“不哭了。妈妈的家永远是宝宝的家,以后受委屈了妈妈就带宝宝回家。” 她看着妈妈渐行渐远的身影,越哭越大声。 后来家里又来了一个女人。 爸爸说这是新的妈妈。 江予使劲摇着头不肯要新的妈妈。 可还是阻挡不了大人们的抉择。 她不肯叫这个女人为妈妈,爸爸也不再勉强她,让她叫翠姨。 那个时候,她很怕翠姨,因为翠姨是个特别坏特别坏的女人。 她总是趁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打她。 并且威胁她不准告诉爸爸,不然就会撕烂她的嘴。 她明明已经很乖了,一放学她就会帮翠姨洗菜洗碗,会帮翠姨扫地收衣服。 但翠姨还是要打她。 翠姨喜欢用衣架抽她,她不能哭出来,因为越哭衣架便抽得越狠。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能平躺着睡,因为会压着后背的伤痕,那样会很疼。 她的伤口越来越多,翠姨看见了就换了地方打,扯她的头发,踢她的腿。 后来翠姨怀孕了,打她频率越来越少。 而爸爸对翠姨越来越好,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有个女儿。 有一天,她实在撑不住了,趁翠姨洗澡的时间里偷偷给爸爸说,她想在学校寄宿,这样方便翠姨照顾孩子,以免分心照顾她。 爸爸很快就同意了,并且夸她懂事。 她所读的寄宿学校是一学期回家一次,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希望这个学期再长一点,长一点点…… 只要一回到家,那个女人就会疯狂地抽打她。 翠姨像最疯狂的恶魔,每次都会将积攒了半年的怨气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小畜生!”翠姨一边唾骂一边挥动着衣架,铁质衣架抽弯了就会换成新的。 “你个小畜生,谁让你去寄宿的!” 江予不吭声也不哭,只是默默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偶尔会思考,为什么一年四季地板都是这么的冷…… “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小畜生!”翠姨扔了衣架,用脚狠狠地踢她的肚子。 “啊……”江予忍不住叫了一声,捂紧了肚子。 可就是这一声,让翠姨更加疯狂地踢她,她用手挡,就踢烂她的指头。 她缩紧身体,胃里面一阵酸水,再一次被踢时,她吐了出来。 “操!”翠姨连忙收回脚,扯住她的辫子开始往地上磕,“谁让你吐的!!!” 额头扣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演越烈。 “小畜生!”翠姨扇她的脸,“说你自己是小畜生!” 她紧闭上嘴,脸被扇麻了也不吭声。 “说不说!你说不说!”翠姨边踢她的肚子边扯烂她的衣服,忽然眼睛一亮,从她胸口里扯出一条红绳。 红绳上挂着剔透的玉坠,上面雕着佛祖。 奄奄一息的女孩突然拼命扯回红绳,这一举动让翠姨笑得更加阴险。 “你那不要你的妈给你的是不是!”翠姨按住她的双手,重新拽回玉坠,“说!说你自己是小畜生!不然我就把它摔烂!” “快点说!”翠姨使劲扯了一下玉坠,勒得她后颈红了一圈。 “我……”江予连忙抓上玉坠上的手,勉强张了张口,声带哑着不像话,“我说……” 眼泪止不住砸在地板上,窗户外面的月亮爬上了她蓄满泪水的眼睛。 “我是……我是小畜生。” 话音刚落,玉坠终于重新摔回了她胸口。 五个字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紧紧握住玉坠,不禁想,他失去了妈妈,也会像她这样吗? 手指划过玉坠边缘。 求求佛祖替她好好保佑他。 无尽的夜幕里匿去了最后的心声和逐渐消失的笑声。 * 这次假期过后,江予向班主任表明了情况,说家里的后妈有了小孩,她经常受排挤,她想一直待在学校。 这话说得委婉,但班主任也是离异家庭,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同意假期她来老师宿舍。 江予在老师宿舍也很乖,知道了“寄人篱下”是什么意思的她会帮班主任干很多活,偶尔会因为一个眼神就迅速躲进房间。 妈妈总是来看她,可每次都被爸爸或者翠姨赶走。她一个人在门缝里偷偷看着妈妈一次次远去的背影,却不能说一个字。 爸爸得知江予不回家后,也没多说什么,偶尔回去学校看她,翠姨也会去。 但她总是远远地见他们一面,不愿意看见翠姨。 江予习惯了什么都是一个人,但每当第一片落叶吹到她掌心时,她总会想起另外一个人。 心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他的模样,延续到第一场大雪纷飞。 某天她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句话——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那节安静的晚自习里,她忽然忍不住地哭。 周围的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忍住抽噎跑出了教室。 这样谈不上好坏的生活一直到她十七岁。 那一年翠姨在车上和爸爸争吵,两人出了车祸,连同车上的小孩无一幸免。 人生中第二个变故出现了。 江予知道,从此以后,她没有了爸爸。 还有几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在成年之前,她永远失去了爸爸。 妈妈告诉她:“死是生的开头,生是死的起点。” 同年夏天她被妈妈接走,转了学,来到A市中心上只剩一个月的高二下学期。 这十一年里,什么都在改变,唯独不变的只有妈妈仍然喊她宝宝和胸口处温热的玉坠。 再次回到从前的公园时,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区。 江予看到眼前的景象,忽然哭了起来,妈妈连忙抱着她问她怎么了。 她越哭越厉害:“我找不到叶子了。 “他找不到我了。” *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余光中《风铃》 “死是生的开头,生是死的起点。”——释证严《静思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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