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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二部】(21-24 [第三卷])作者:默默猴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3-10-13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廿一折 参覃鬼面 门雪人无   舒意浓紧紧裹着连帽乌氅,抓着钉在峭壁上的粗大铁链,逆风行走于栈道间。峡谷夜风较日间更加颠狂难测,是故舒意浓不喜司琴司剑在太阳下山后才来送饭,平添风险。然而二婢事繁责
  第廿一折 参覃鬼面 门雪人无

  舒意浓紧紧裹着连帽乌氅,抓着钉在峭壁上的粗大铁链,逆风行走于栈道间。峡谷夜风较日间更加颠狂难测,是故舒意浓不喜司琴司剑在太阳下山后才来送饭,平添风险。然而二婢事繁责重,她这个主子还是知道的,不喜归不喜,平日里也没怎么念叨;倘若遇上今夜之风,那是真危险。
  女郎的氅角猎猎飘扬如旗,数度产生“要被凌空扯飞了”的错觉,她却始终哼着歌,心中仿佛有蝴蝶在飞舞。
  梅宁无疑是欢喜她的,武登庸也是。舒意浓喜不自胜,将来他知晓她和阿根弟弟的事,兴许便没有阻止的理由,说不定还乐观其成。
  柔筋弱骨散不只能抑制真元,长期服用,药力将渗入周身经脉,因速度极其缓慢,受药者恐无所觉;最初是从指尖等身躯末端开始,会不自觉地轻颤着,而后慢慢朝心脉的方向扩延,待发现时,多半已是手足偏痹,四肢无法运动自如,便似中风。
  据容嫦嬿的手札记载,此散无药可解,就算武登庸精通医理,且被软禁在形同小药库的巢鹤居中也不怕。
  之所以将散剂搓成丸,自是为了携带方便,舒意浓原本打算在对梅少昆祭出心珠的极端手段前,姑且做为另一种选择,最后却成了控制武登庸的手段。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减低药量,以免对老人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毕竟放不下心,始终没拿定主意。从明儿开始罢,舒意浓对自己说,眼前留一线,翁媳好相见,这也是为阿根弟弟。
  来到栈道中段的平台,她喜孜孜地掏出大铁环,哼着曲儿拣了锁匙,打开两重铁门,走进内室,吹灭了琉璃灯里的焰火,熟门熟路地摸向壁上的暗格。“喀答”一响,暗门开启,柔和的晕黄光华重新映亮石室,格内竟放置着四五条埋了海鳐珠的透明水精短柱,却是从遐天公居室中移来。
  石室四壁皆有安置焰炬的生铁构件,但此地若发生火灾,谷风助长火势,那是无处可逃,舒意浓遂移几条晶柱过来权充照明,以确保安全。
  当日容嫦嬿也给她下了柔筋弱骨散,将浑身酥软的少女囚禁在这里,图的是无人知悉。此地本非囚室,不如说更像容嫦嬿的秘密据点,所有不欲人知的家生全收藏于此,说不定连母亲大人也不知晓。
  角落里有张石台,铺着被褥枕头,以女郎身段修长,躺在上头是没法恣意伸展四肢的,就算蜷缩着也只是勉强能睡,称不上舒适。
  与石台相对,是一大一小两座乌木柜。小的是齐腰的五斗柜,整整齐齐并置五层双排共十个抽屉,容嫦嬿的茯背使令牌、面具,乃至夜行装束,俱都收于此间,丹药手札也是她在其中一只屉柜里找到的。
  底层抽屉有容嫦嬿的贴身衣物,舒意浓翻出几条绣花精致的锦缎诃子,青莲、紫棠、胭脂、血茜红……全是令人脸颊发烧的妖娆色彩。她想象面如蜡黄僵尸的马脸妇人,穿上这般淫冶诱人的亵衣,揽镜搔首的模样,恶心中竟隐隐有一丝异样的兴奋感,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大的双门乌木橱柜,形制与五斗柜一般古朴,同遐天公居室内的家俱颇有成套之感,再次证明了石室非是母亲和容嫦嬿所凿,甚至不是近代才有的,而是与城中石塞、水精穹顶等成于本城开山那会儿,少说也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
  打开乌木橱,两片门扇后各嵌了面长镜,亮银色的镜面光可鉴人,清晰得连眉上杂毛都能映出,绝非磨铜,舒意浓初见时吓一跳,以为面前突然跑出个人。世上没有女子能抗拒这样的神物,这恐怕是容嫦嬿占据此间的原因之一,也是舒意浓判断母亲不知此地的重要依据——
  若然知晓,母亲早叫人把木橱搬房里了,绝不会冒着被谷风吹飞的危险,日日来此照镜梳容。舒意浓是直到照得此镜,才明白自己有多美的;在此之前,即使是最上等的水磨铜镜,也无法尽映她的美貌于万一。
  但这座乌木橱其实并不是衣柜,而是写字台。
  橱门对分,有个机关能各自折入柜体的两侧,再从略高于腿根处拖出一块三寸厚的悬空木台,当中竟还有不到两寸的薄薄浅屉,设置极为巧妙;木台下有个独立的方墩,墩下四角设有活动木轮,拉出便成座椅。
  这样的设计舒意浓闻所未闻,只觉既方便又巧妙,想出此着的人脑袋里不知道还装着什么,令人心向往之。
  木台上有近两尺的挑空,应是避免伏案书写者感到压迫,刻意留白,左右各有一根嵌了海鳐珠的水精方柱,细长的柱身稳稳贴壁,所嵌鳐珠尺寸略小,数目也从两枚变成五枚,显非从遐天公处移来,而是专门为这片写字台量身订制。舒意浓受此启发,才从石塞挪来鳐珠晶柱,取代烛火。
  再往上是数层横架,用的全是活板,只消调整支撑的铜钉位置,便能任意改变层架的间隔与高低——这也是舒意浓不曾见过的奇思妙想。
  她猜测原本摆的是书,容嫦嬿鸠占鹊巢后,取下中间的层板,仅分两层,改放十颗人头大小的颅型木座,上下各五。上层五颗木颅上空空如也,但从面部微凹的嵌槽能看得出,原本应该是有东西的;而下方五座,嵌槽内则清一色覆着容嫦嬿的人皮面具,堪称纤毫毕现,维妙维肖。
  舒意浓也曾想过马脸妇人是易容改扮的可能性,然而取下面具一一检视,却益发迷惘起来。
  少女时闯过几年江湖的小姑姑说,如完整人脸的“人皮面具”是不存在的,易容高手所用多是垫高额头、面颊或下巴的小块皮片,佐以改变肌色的妆粉漆料,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全脸式的面皮既干扰说话表情,瞧着也不真实,三岁孩儿都觉蹊跷,谁也骗不了。
  这五张面具固然做得极似真人,质地却有些坚韧,仿佛内中夹了锻薄的百炼钢片般,更要命的是:面具内侧布满毛尖似的细密针尖,虽与针灸所使的银针相类,每根不过分许长短,刺满整脸也够瞧的了,谁能戴着这样的“人皮面具”过日子?简直是某种刑具。
  而针的数量、长短、粗细等,也是张张不同。最右侧的那张分布最密,宛如刺猬,同时针也最细最短,舒意浓试着以拇指轻刮,触感就像稍硬些的猪鬃,真要刺进皮肉还得多用点劲儿。
  再来的那张,明显有十几根针更粗更长,所在的位置几乎是两两对称,是绝对能刺进穴位的程度;居间的面具则没有刺猬般的的细密针毛,但长针更多也更长,差不多就是医者针砭所入之长,颇有“以面具施针”的意味。
  第四张面具的内侧无法断定有无针毛,因覆盖着一层隔水油纸,其下透出浓重的药味,数年过去,轻按油纸仍能感觉敷料湿滑厚软,不见干涸剥落,保鲜之能令人咋舌。
  层架最左侧,也就是下排最后一张面具,出乎意料地全无花巧,内侧光滑而柔软,触感微凉,贴肤十分舒适,尽管阴刻的口鼻难以看出印模本相,“是个美人”这点应无疑义。
  (所以容嫦嬿……才喜欢在这里照镜子吧?)
  生了张标致的面孔,却不能以原本面目示人,终日戴着蜡黄的长马脸,这名奉玄教茯背使的心理之扭曲,也非不能想象。
  舒意浓锁上两重铁门,将大铁环收好,取出暗格里的鳐珠晶柱分置石室四角,无窗的密室中明亮如午庭,更无一处死角。
  更重要的是,这房间里躲不了任何人。充作卧榻的石台底下是实心的,乌木橱其实是层架加上写字台,而五斗柜中连猫都藏不进一只,遑论是人。置身石室,舒意浓只觉无比安全。
  无人能至的峭壁,无人能启的铁门,用不着担心有谁潜藏其中;当日被囚禁时有多绝望,此际舒意浓便有多安心。她无法每天来,只要心神不宁,或觉再也撑不下去,这峭壁上的孤绝密室便是她的避风港。
  石室里没有一件舒意浓日常惯用的东西,此间所有,全是容嫦嬿留下,丹药手札、木颅面具、贴身小衣……连枕头被褥都是。她不明白何以这里的一切能令自己如此心安,是因为容嫦嬿已死,再也伤害不了她了么?
  舒意浓无法解释。
  石台邻墙的一角,还钉着一条带铁链的镣铐,那是当日容嫦嬿用来锁扣她的,舒意浓没想过要挖掉。即使对着五张蜡黄的马脸,她也能睡得比在挂松居里更香。司剑丫头只来过这个房间一次,便青着脸跑掉了,从此坚拒打扫,只消知道公子爷来此过夜,必定要闹脾气,后来舒意浓便只让司琴扮作自己的替身,留宿于挂松居掩人耳目。
  那死丫头,甚至还没看到这整排木颅面具哩!想到胆大包天的司剑,居然也有专克她的物事,舒意浓又气又好笑,也就不同她计较了。
  只有在这儿,她才敢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脱掉外衫、仅着单衣,不抱长剑便即入睡。女郎褪靴解衫,脱到只剩肚兜纱裤,拿起最左侧的面具瞧了半天,终究没有戴上的勇气,灵光一闪:
  “是了,拿些河泥敷在里头,等干了再敲下泥模,不就知道她本来长得什么模样?”和阿根弟弟在一起久了,果然人也变聪明起来,洋洋得意,翻出底屉的绣锦诃子,对着银镜在胸前比划,想象着穿给耿照看不知会怎么样,晕红双颊,咬唇吃吃傻笑,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直到夜深倦浓,才收起门镜,抱着软滑的诃子滑进被窝,将镣铐扣上左腕,清脆的“喀答!”如催眠魔音,女郎蜷起长腿,侧如熟虾,勉强将身子缩进石台,倏忽沉入梦乡,娇细的轻鼾回荡在石室里。
  这兴许是她近期之内,最香、最沉的一夜独睡。
  ◇    ◇    ◇
  渔阳三郡某地 无际血涯
  巫士良藏身于杂木丛中,从夕阳西下一直躲到月露林梢,眼见不远处的园林华邸前次第亮起大红灯笼,映得阶前殷赤如血。
  他只在被心珠“复活”那会儿到过此地,记得院墙所覆是青色琉璃瓦,墙作垩白,烁亮如新,不意在红纱灯笼的映照之下,直是覆紫流朱,瞧得人惊心怵目。白日里富丽堂皇的大宅摇身一变,顿有些群魔乱舞的森森鬼气,“无际血涯”之名当之无愧。
  他的左臂齐肘而断,这本是足堪致命的重伤,若无良医锯骨挖肉、缝合皮瓣止血,这能硬生生流死他。《雪花神掌》名列天下寒阴功体的榜单前沿,便不看凝气成冰的对敌威力,纯论止血一节,名医国手也未必能及。
  他看似因掌心被那黑衣美妇钉于树干,避不开她挥来的短刃,实则在利刃及体前,已用寒气封住经脉,免得失血过多,更大幅降低断臂的疼痛,才能抢在身臂分离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向脱逃——
  (此刻的我,不是这个骚浪贱妇的对手!)
  她便不是忽施偷袭,巫士良也没把握能拿下;断臂看似损失惨重,但以圣教秘法,死人尚且能复活,区区一条臂膀算什么?能果决地做出此等判断,正是巫士良能窃占其师“瘣道人”张冲之名,在奉玄圣教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原因。
  张冲冥顽不灵,固执得不可理喻,放着本门两大宝典之一的《伐髓策》不练,口口声声说是邪功,然而《暴虎凌霜经》内,除雪花神掌外其余武功皆难登大雅,便是雪花神掌,也只巫士良一人堪称有小成。
  他故意隐瞒此事,煽动不满已久的师弟,众人合力盗取两大宝典,连夜逃出阜山,遭北域最古老的黄冠名门之一、人称“斗雪道迹”的梅花林除名。
  出逃的几人间也不是一条心,不久便生出内哄,未及走远,其中两人被张冲追上诛杀,《暴虎凌霜经》也遭夺回。巫士良等侥幸脱身,为求保命,偶遇死海血骷髅招募,把心一横种了心珠,投入圣教麾下——
  巫士良是嗜色如命没错,可不是笨蛋。
  除垂涎血骷髅那无比诱人的惹火胴体、直觉她不是什么三贞九烈,是看对眼了又或兴致忽来,同谁都能好上的一条母狗,欲乘近水楼台之便,伺机一亲芳泽,更重要的是:他一眼便看出那“心珠”是蛊,至少是运用了蛊毒的原理,而寒阴功体正是天下蛊虫的克星。此术于他收效甚微,假以时日《雪花神掌》大成,驱出体外不过反掌间耳。在此之前,驱奉玄教吞梅花林,忒便宜的买卖缘何不做?
  料不到加入圣教的头一桩差使,便是引血骷髅杀上梅花林。
  “属……属下的私仇,”他记得自己冷汗直流,腆颜强笑:
  “岂敢劳动我教大军?还是……还是先不用了罢。”
  那名叫方骸血的狂妄小子呲牙咧嘴,满脸衅笑。
  “哪来的大军?就你、我,还有你,还有你……加上血使大人,正好五个。”
  巫士良吓得魂飞魄散,但所有反抗意志,瞬间就被心珠加诸的痛苦所摧毁;踏上熟悉的阜山山道时,肠子都快悔青了。
  巫士良啊巫士良,你逃到天涯海角不好么?隐姓埋名,晴耕雨读不好么?最不济最不济,黑衣夜行当个采花大盗也好啊!何苦受此折腾,最终落了个自投罗网的凄惨收场?
  梅花林几代前便已没落,张冲没有师兄弟,徒弟也就收了十来个,最能打的都反出门墙,余下也没强过洒扫庭除的道僮多少。
  但张冲列名“阜山四病,痴瘣痝瘿”之内,乃渔阳三郡有数的高手,浑号“瘣道人”的瘣字念作秽,一指伤病,一者形容高峻巍峨貌。张冲之病非是久病卧床的病,而是视仇如疾,睚眦必较,年过七旬仍无半分收敛,惹上灰袍老道的没一个好死。
  武林中颇罕以寒阴功体成名者,张冲昔时以一手掬酒化冰、弹指歼敌的绝技打响名号,“凝酒成冰醉杀人”脍炙人口,知道他精擅掌法的反而不多。
  巫士良痛恨师父,却更畏惧他的武功。死海血骷髅若依门下弟子数量,认为今时的梅花林好欺,这算盘只能说错得离谱。
  身长九尺余、秃顶佝背的灰袍老道负手一站,宛如蒙着尸布的巨大髑髅架子,气势逼人,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哪边更像歹人些,乍看竟有些悬。
  巫士良那两名被清理门户的师弟都是练硬功的,被师父一掌一个,打得胸塌背凸,爆颅惨死,师父甚至没用上《雪花神掌》。光站在他面前不发颤,便几乎用尽巫士良的力气,师父却连一眼都没往他身上瞟,只阴郁地望着面色青白、满脸桀骜不驯的方骸血,良久才阴恻恻开口:
  “你爷爷,知道你来我这儿么?”
  “老子生在天地间,爹娘没有,哪来的爷!”
  方骸血拗得指节喀喇喇地爆响,犹如炒豆一般,轻浮地甩手松肩,一副地痞模样。老道人足足比他高了两颗脑袋,枯爪般的十指骨节粗大,每颗似有他喉结般大小,似被拗指声弄得手痒起来,提掌端详片刻,才懒洋洋道:
  “回去找你师父,闭门思过,我今日便放你一马。”
  方骸血狂笑起来。
  “我哪来的师父?老子一身武功,全是自己学的!那天杀的秃驴啥都没教我,除了打骂教训,动不动就关老子小黑屋几天不给饭吃;好不容易放出来,还让我挑水砍柴扫茅厕,当骡马使唤,世上有这种师父?你放我一马,怎不问老子肯不肯放你!”
  佝偻着背的灰袍老道眼神阴鸷,片刻才点了点头。
  “都是欺师灭祖的货,难怪走到一路。”手一扬,让弟子闭起观门,散至四面廊下,大踏步走到遍铺砖石的前庭广场上,阴恻恻道:“我且站着不动,让你打三掌,若你能支撑到第三掌打完还没死,我便只折断你一双臂膀带一条腿,交你师父发落;至于这帮匪类,会一一死在你面前。想明白了再动手,我不催你。”盘膝坐下,却也没比方骸血矮多少。
  时值春寒,积雪尚未全融,人人均着皮袍棉袄,只张冲身上一件褴褛灰袍,袒露出嶙峋胸膛,简直不像是一个画面里的。
  悬着“斗雪道迹”四字陈匾的道观占地虽广,却是肉眼可辨的破败,连檐雪都不能稍掩雕残。梅花林的弟子等虽不似掌门邋遢,称得上仪容端整,也看得出不宽裕,穿着朴素,没有足够的御寒物。
  方骸血狞笑着,毫不掩饰被小瞧了的愤怒,右手五指并拢,唰唰几声,身前的镂花雕栏被砍成几段,切口平整如斧斫,一脚将破片踢向老道,身形微动,竟已随破片掠至,掌挟锐风,双刀般斩向张冲的头面要害!
  “老狗!死来……呃啊!”语声未落,方骸血向后飞出,如断了线的纸鸢,散乱的体势在半空中无法重整,轰然撞倒大片栏杆,势犹未止,直到背脊重击砖墙,一口血箭喷出,才软软坐倒;混了唾沫的鲜血垂成一道长长的粘腻液瀑,自口鼻簌落,许久仍未中绝。
  不出巫士良所料,哪怕方骸血身负断金削玉的掌刀,也沾不上师父的衣角。张冲的名气与武功极度不成比例,而他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近年修为益深,举手投足皆可杀人,毋须动用寒劲——但巫士良非常清楚,师父的寒阴功体只有更高,绝非劈空掌力可比。
  “第一招。”张冲阴阴说道,振袖起身,大步朝方骸血瘫坐的檐廊处行来,破烂的袍襕下两条瘦腿交错,转眼已踏上檐阶。撞塌建物而激起的扬尘犹未歇止,微佝的老道一步迈入扑簌簌的粉灰间,随即响起乒乒砰砰的拳腿交击声。
  巫士良自知不是好人,也没想过做好人,但他了解张冲:师父行事,难以世俗善恶判定,更精确的形容词应该是“残忍”。
  犹如冰霜一般的残忍。
  不知是不是寒阴功体的影响,巫士良深知师父看待比武较技,就是“非情”二字。老道人连考较徒儿,都能毫不犹豫折断他们的手脚,对敌人无慈悲;威吓、偷袭、猫儿戏鼠、嘲弄凌虐……这类江湖高人常见的自恃身份有所不为,瘣道人做来可是毫无负担;在他眼中,江湖就是条屠宰巷,只分吊起剐肉的猪羊,和操刀取肉的屠夫,其他的全是误会。
  误入其中,那也是你的命。
  劲风飞旋,伴随青年激昂的呼喝,但白烟始终不散,有那么一瞬间巫士良以为是两人打得积雪飞溅,才如激烟迷眼,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堆柴放火之类;蓦地一声断喝,方骸血再次飞出雾团,向后翻了个空心筋斗,落地时余势不停,持续滑开丈余远,两条手臂自肘下封了层薄薄冰壳,指掌泛着青紫,显是被极厉害的寒劲所伤。
  方骸血止步之处,差不多就是方才张冲盘坐的地方,两人相当于换了个位置。
  青年置身空旷的广场中央,在猎猎的山风吹拂之下,巫士良能看得更清楚:原来那些“白雾”是自方骸血身上冒出,或许是热气一类,离体之后被寒冷的空气所凝,瞧着便像是滚滚而出的烟柱……就算试图合理解释,“白雾”的量也实在太多了。
  而方骸血满面胀红,露出袖管破口的臂肌亦是殷赤如血,青筋暴凸,巫士良甚至感觉连瞳仁都是红的,呲出犬牙的兴奋模样不像落居下风,仿佛服了药似,整个人都狂躁起来。
  “……第二招!”竟是方骸血叫喊出声。
  轰然一响,巨灵神也似的张冲踏碎檐阶,挺直背脊的老道人较方才更高大也更魁悟,袒露的胸膛肌肉贲起,像是忽然变得强壮起来,压迫感何止增加一倍?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肩臂应声鼓胀,褴褛的灰袍“啪!”自背心处迸开,破履踩入青砖,裂纹却持续四散,发出清晰可闻的劈啪声。定睛一瞧,原来是青石地以他为中心,结出成片的冰壳,那似欲降雪的骤降气温,自是《雪花神掌》运功的前兆。
  巫士良这才发现不对:方家小子初放对时,连师父一记劈空掌都接不住,观其呕血之多,怕是伤着脏腑,岂能在落尘中与师父打得有来有往,这会儿还要祭出绝招来收拾?
  临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师父,露出前所未见的凝重之色,佝躯微晃,三丈的距离不够他两个飞步,高大的灰衣道人倏至青年身前,双掌浑无花巧,当胸击出!
  这速度快得出乎方骸血的预料,连忙出掌相抵,足跟尚未立稳,已被重掌推得向后倒退。张冲倍力加催,仿佛要将他碾碎于对面墙底,双足交错,推得青年不住倒退;方骸血身上的浓烟滚滚而出,整个人几乎被裹入一团白雾里,老道人一路长驱,蓦地势头一顿,反震之力几乎令他喉头骤甜,呕出鲜血,暗忖:
  “我终使这孽畜伏法。”不由得百感交集。他与旧友因隙反目,如今又将杀其亲、绝其后,仇越结越深,实非他所愿,然而却看不到消解的可能。
  正欲撤掌,惊觉对手十指扣紧,白烟散去,赫见离院墙尚有两丈之遥,不是方骸血被他碾死于墙顶,而是青年立稳脚跟,扛住了自己的全力轰击。
  岂……岂有此理!这如何可能?除非——
  “这‘随风化境’神功,你从何处得来?”张冲终于失去一贯的冷静,眦目欲裂:“凭你这般人品,神僧岂能……不可能!不可能……绝无可……”嘶哑的嗓音忽然中绝,一串绵密的喀喇轻响迸出,老人全身爬满冰霜,双眼暴凸,就这么直挺挺站着,维持双臂推出的姿势断了气。
  方骸血“啪”的一声折下他两条手臂,就着指隙间将灰袍老道的十指碾碎,嫌恶地甩脱,整个过程中不见半滴浆液溅出,甩落的血肉碎块全成了冰渣。
  “这是第三招,老狗。可惜你没撑过。”
  巫士良瞠目结舌。
  那是雪花神掌的至高境界“凝琼遍雪”,他亲眼见过师父以此招除掉一名极厉害的对头,只有他知道此事,便在那个当儿,巫士良萌生出偷盗宝典、叛出师门的念头——有此神功,莫说称霸武林称雄北域,宰制渔阳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般?但师父就只拿结怨报仇而已,守着“斗雪道迹”的旧匾,一任门庭破败,弟子们穷如叫化,也丝毫不在意。
  阜山四病?梅花林?“凝酒成冰醉杀人”?我呸!四十年前的风光提来做甚,现在还有人知道这些老黄历么?要不练成武艺,称雄江湖,要不就滚回老家种田!
  巫士良回过神,见尸上灰袍片片解裂,掀落一地,想起《暴虎凌霜经》还在老人处,万不幸他贴身收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顾不得“凝琼遍雪”取命后,寒劲仍能持续一刻有余,忙不迭地上前搜尸,回头大叫:“士魁、士炳快来帮忙!经书……莫教本门宝典与他陪葬!没有……不在这……怪了,老鬼把东西藏——”
  他最后的记忆就停在这里。

  第廿二折 损则有孚 素丝易污

  据师弟“蛇钩蜈剑”王士魁——冒充白帝神君那位——的说法,便在巫士良转头翻找之际,轰的一响,张冲之尸炸成了一团白霰。王士魁还记得迸散的冰碎里夹杂大蓬乌红,在雪未全融的青砖地上泼成彤艳半弧,令人怵目惊心。
  冻成冰棍的尸身是不会有血的,自是被炸得肚破肠流的巫士良所出。
  变故一起,因师父惨死而吓傻了的梅花林弟子骤然回神,四散逃窜,死海血骷髅随手梳着皮裘环颈的白狐尾,轻启朱唇:“莫走脱了一个。”王士魁、汪士炳如梦初醒,心知若不能把握机会表现,也没什么以后了,撇下濒死的师兄,饿虎扑羊般追杀昔日同门,将观内屠戮一空,算是正式缴了入教的投名状。
  巫士良在华美的屋室中醒来,绣枕轻软,锦被温香,连服侍的婢子都是窈窕婀娜,虽戴着骷髅半面,眼洞内的眸底眉梢却是春情满溢,一看便知是风月老手,发育成熟的屁股奶脯更是令人垂涎。
  他一度以为已登极乐,但自己干过哪些破事,巫士良还是有谱的,阴曹地府才是恶人该去之处,直到血骷髅推门而入,摒退侍女,幻境才与现实连结了起来。
  风姿绰约的女郎,顶着山魈颅骨坐在锦榻边,巫士良自识她以来,从未与之如此接近,女郎那不知是从襟口或裙衩泄出的馨香令他脸酣耳热,飘飘然忘乎所以。
  几欲撑裂绣锦诃子的坚挺乳峰,以及裸出裙侧高衩、露至腿根的修长玉腿伸手可及,巫士良简直不知该专盯着哪一处才好,两边都难以割舍,恨不得生出第二对眼睛。
  正自为难,突然发现除了脖颈,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一圈一圈的白棉带子似乎遍缠躯体四肢,连头面都依稀有布裹的触感。血骷髅的体香窜入鼻腔后,嗅觉仿佛重新打开,浓烈的药气直抵喉咽,毋需看也明白伤势极之不妙。
  巫士良对发生了什么事,并非毫无揣想,只是结论过于荒谬,始终难以接受。
  师父曾说,《雪花神掌》是无法同门相残的武功。同源内力一旦交击,无论最后谁压过了谁,都不能阻止寒劲对撞所造成的大爆炸,输的一方固然是粉身碎骨,赢的少不得也要赔上两条臂膀。
  “所以《暴虎凌霜经》内,才有忒多杂学。”道人阴恻恻道,巫士良只瞧得见他的腮帮骨,却几乎能断定师父在笑。那必定是极残忍的笑容。
  “有法有破,对吧?”
  “凝琼遍雪”乃雪花神掌极境,延续神掌的特性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杀死老人的阴劲强过他自身所持,才延缓寒劲爆发的时间,让翻找秘笈的巫士良倒楣撞上。
  他不信世上有人的寒阴功体能强过师父,即便有,也绝不会是方骸血那小子。有这能耐,岂会头一招就被打飞三丈余远,撞碎围栏,口吐鲜血?
  看上去简直像是他在挨了劈空掌力后突然变强,随着第二招的密集肢接继续攀升,一路突破,最终在第三招时追上修为压胜的张冲,同源的“凝琼遍雪”后出转精,使灰袍老道饮恨吞败,惨绝于自家秘藏的绝技。
  但方骸血不可能练有寒阴功体。在东洲武学中,寒阴功体自成一系,习练者无法再转修其他质性殊异的内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下级阴功因门槛低、收效快,兼有各种阴损效果,或以采补法门增强,或将寒毒练入指掌、稍触即死,吸引众多难入大门大派的左道之士,贪图阴功之便,形成“修习阴功者多为邪道”的江湖偏见。
  速成的法门,自然有着众多的缺陷,其中最致命者,便是真气驳杂不纯,易被他种质性内功克制,传统观念里的“至阳功体破阴功”,便由此而来——事实上不只是阳刚功体,几乎所有的内功都对下级阴功有着加成效果,只消略胜一筹,即能压倒性地摧毁对方,易如破竹。
  待窥得寒阴功体之门径后,情况便大不相同。
  寒阴功体能扛住异质内力而不落下风,反有压制的效果,“阳体破阴功”之说有时会视双方修为差距,形成完全相反的结果。手握寒阴功体修习法门的门派,无一不是历史悠久,且绝非江湖人认知上的邪派,盖因寒阴功体为人所忌,绝不能沦于狂人妄者之手;若非如此,将受黑白两道群起围攻,必欲灭之而后安。
  这样的传承,往往独立于寻常的“武林”概念之外,既古老又封闭,流派和绝学皆是屈指可数,如梅花林的雪花神掌、玄鼎派的淬兵手、掌行山河日月峰的《灵境六月寒》等,难有横空出世的新功法,遑论从天而降、无师自通的半路高手。
  “……你已死过一遍,是心珠赐给你第二条性命。”
  血骷髅略带低哑的娇慵语声,将他拉回了现实里。
  意识到的时候,巫士良才发现下身锦被支起,做为少数未被棉带缠起的部位,阳物充血的程度连他自己都意外,硬到发疼的感觉可说是前所未有,困窘旋即被欣喜若狂所取代——重伤垂危之人,不会有如此旺盛的性欲。
  若教女郎瞧见自己的厉害,没准便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巫士良绮想翩联,被布条缠裹的嘴角微微上扬,游移不定的视线益发放肆起来。
  便以男子的标准,血骷髅也算十分高大。
  尽管蛮腰细如蛇,女子一旦与男子同高,瞧着便较男子更加魁伟。头戴山魈面具的红衣艳妇又是天生的衣架子,肩宽膀阔,即使曲线玲珑,凑近时不免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但巫士良的性癖颇异于流俗,特别偏好高大的女人,征服高个儿的成就感简直难以言喻,他开始幻想起高高支起两条大长腿、膝盖抵住摊圆的巨硕雪乳,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的红衣艳妇,有着怎样的一张俏美容颜,以致血骷髅必须捏住他的两颗卵蛋,才能让巫士良回神听人说话。
  “再死一次,心珠便救不了你了。听明白了么?”
  “听……听明……明白……”巫士良眼冒金星,冷汗直流,嘶嘶吐着凉气。
  女郎松开他的子孙袋,将《伐髓策》扔在锦被上,懒洋洋道:“好生为本座卖命,《暴虎凌霜经》迟早是你的,便要重建梅花林、自命为掌门,圣教也能为你做到。乖乖听话,你想要的……本座都能给你。”末两句呵气如兰,慵哑气音钻进耳里,巫士良差点又硬起来。
  “属下……属下遵命!”
  血骷髅似是妩媚一笑,袅袅娜娜起身,行经圆桌时忽然停步,从桌顶的长匣中拿起一物,回眸笑道:“我以圣教秘法修补你的身子,恐你不信,特留证据与你。这条右臂伤损太甚,本座懒得补,索性让你生条新的。”竟是半截齐肘而断、冻得青紫的断臂,指掌宛然,练功练的粗大指节十分眼熟,曾经折断而后又愈合的食指根部,留有肉眼可辨的微妙歪斜,自是他的右手无误。
  若无此臂,巫士良不会相信什么秘法复生的说帖;拆掉绷带后,新生的右前臂略显瘦削,肤色是泡水泡久了的白惨,与黝黑虬壮的左臂浑似两样,就算红衣艳妇不曾说,瞧着也像移自他人身上之物。至于食指根部的错位,新臂上自未瞧见,毕竟张冲死在他面前,没法从阴司地府爬出来再折断一次。
  无法正视的部位除了右臂,还有他的脸。
  非是毁容,而是巫士良似乎失去了辨别人脸的能力,镜中那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多瞧两眼便觉额角剧痛,几欲呕出,索性戴上阴阳两分的糊纸面具,眼不见为净。
  师弟王士魁的脸他倒还记得清楚些,只是那厮仿佛对师兄还阳一事感到恐惧,说话变得畏畏缩缩,也不敢同他对上眼。巫士良甚感厌烦,渐与他疏远。
  死而复生毕竟要付代价,半生苦练的雪花神掌修为大退,连原本五成功力都不到,这应也是血骷髅给《伐髓策》而非《暴虎凌霜经》的原因。
  神掌心诀他早已熟记,看不看都无所谓,但《伐髓策》记载了吞噬他人血肉精髓以自壮的秘法,正是恢复功力的捷径,习武之人的精髓胜于不通武艺的凡人,而同门则更胜于他派的武者。
  纵使王士魁不知此事,约莫从巫士良看自己的眼神,隐约察觉不对劲,敬而远之,最终还是难逃死劫。
  “……从今儿开始,你便是‘瘣道人’张冲了。连同这第二条命,当是预支了奖赏罢。”离开绣房前,血骷髅只抛下这几句,以令他硬透了的迷人哑嗓。
  巫士良在华邸住了十来天,除了方骸血外,不曾见过后来一起假扮七玄要人的同僚,猜想艳妇称作“无际血涯”的这个地方,是她真正的老巢,被马车载离时虽蒙上了双眼,他仍悄悄记下沿途各处转折、以车速倒推距离等,才能在断臂后寻来此地。
  假七玄盟并不固定驻扎一地,近期的藏身处便选在被血洗的摇花门。姚家在摇花门总坛附近还有几间林野别庄,房产地契用的都不是姚氏的名义,武林中人自不知晓。奉玄教不知从哪来的消息,把总坛和姚家庄一把火烧成白地,转头便住进别庄里,无数堪验现场的武林人就这么在眼皮下来来去去,无一察觉有异,笑破众人肚皮。
  他们之所能先袭放鹰寨,再远征不在渔阳三郡内的浮鼎山庄,原因便在于此。
  鸣珂帝里之人再精于筹算,也料不到敌人便在家门外,放鹰寨派出的探子,防不了隔邻发起的突袭,未及整装应战,便死了个尸骸枕藉,没能留下活口。事后假七玄盟犹能好整以暇,清扫战场,赶在天明前恢复原本寨门紧闭、偃旗息鼓的戒备模样,致令恶耗又延几日才传出,来不及传到浮鼎山庄去。
  袭击巫士良的黑衣美妇神出鬼没,武艺高强,他料自己绝非孤例,余人必定也被阻于道中,判断姚氏别庄和之前的藏身处已不安全,在外徘徊几日,待元气略见恢复,才悄悄潜回“无际血涯”;是否上前叩门,巫士良又挣扎半天。
  血骷髅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光是老巢暴露,就有灭口的可能,毕竟他离开时是给蒙了眼的,意味着血骷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无际血涯”的位置。不期而至,无非是暴露了巫士良别有心思,雄主难容。
  况且他又断一臂,纵有再生秘术,武功难免大打折扣,血骷髅有无耐性等到他吞噬足够的血肉精髓,亦在未定之天。
  “喀喇!”一响,背后似有人踩断枯枝,巫士良霍然起身,背倚林木,见四角各有一名头戴髑髅半面的披甲武士走出树影,为首之人扶剑行礼,沉声道:
  “有劳神君久候。圣使有请,还请庄内说话。”摆了个“请”的手势。
  巫士良心神不宁,兼且伤后兼程,耗损甚大,耳目不如全盛时也是自然,但四人直至近处他才发现,怕都不是等闲之辈,道人不由得暗暗心惊,强作镇定,哼笑道:“血使大人知我来了么?”那人拱手作答,毕恭毕敬:“小的们于申末便已通传,恰遇着圣使忙碌,未敢惊扰,一得令谕便来迎接。慢怠之处,请神君莫与小人们计较。”
  巫士良拿不准这话有几成真,从头顶月亮判断,眼下约莫是酉中,也就是对方大半个时辰前便已掌握他的行踪,拖到现在才来,还是血骷髅无暇接见,以致耽搁辰光。
  正自惊疑,林间四下沙沙有声,六七名服色相同的髑髅武士聚拢过来,朝那人扶剑躬身,摇了摇头。那人似是松了口气,微笑道:“神君请。”
  巫士会过意来:“原来是怕有人跟踪。”面色微沉,却无以一敌十的把握,掸了掸怀襟,冷哼道:“带路。”昂首阔步,不露一丝心怯,在众武士的簇拥下进了华邸。
  巫士良原以为会被押解到血骷髅面前,岂料才到前庭,余人便已各归岗位,仅为首的武士领着他左绕右拐,沿曲折的廊庑穿过迷宫般的广袤园林,止步于一处洞门外。
  “前头不是小人能去的地方,神君请。”那人露齿一笑,俯首退走,转眼便溶于廊底幽影,仿佛不曾来过。
  独院内,座落着雕梁画栋的三层绮楼,朱窗净纱,飞檐如凤,金碧辉煌。楼前有大片水池,隔池是嵚崎巍峨的假山造景,磴道迂回,洞壑幽深,自山上探落扶疏的奇形怪松,极尽瑰妍,衬与假山冲刷下的淙淙涓流,宛若具体而微的飞瀑,当真是池浮明月泉溅星,说不出的动人。
  绮楼门牖紧闭,只侧厢一处花厅亮着灯,隐约传出人声,碍于流泉击水,难以悉听,巫士良走到厅前,才辨出是女人轻细哀婉的酥吟,血脉贲张。
  (血骷髅个烟视媚行的婊子,叫起来……竟这般纯!)
  从那苦闷的呜咽声,几能想象她蹙眉弓腰,不堪男子巨物蹂躏,颤抖着轻扭娇躯的模样;而气音远多过呻吟的那份拘谨矜持,更是良家得不得了。巫士良突发奇想:“莫非她让人带我到此偏僻绣楼,是专程揉着小豆儿等道爷来——”那侍卫临走时的笑容越想越暧昧,再也忍不住,“砰!”单掌劈开绮楼朱门,突然一怔。
  点了满满琉璃灯的花厅一片通明,女用的衫襦、小衣、两只绣鞋,还有一只罗袜散落一地,衣裳的主人除右脚上的罗袜,已是一丝不挂,云鬓散乱,金钗歪斜,任身上的男儿疯狂驰骋,大开的两条修长玉腿非是自献花径迎君采撷,而是根本挡不住猛烈的冲撞,溃不成军。
  被干到瘫软无力的大腿,分挂于男儿腰侧,玉颗般的足趾既蜷又张,末四趾握拳般用力绞拧着,能想象她高潮迭起的蜜膣中,掐得有多狠;形状姣美的修长大拇趾却是向后一扳,翘如弓胎反曲,尽显线条滑润,美不胜收。
  相较于纤长的足趾,女子的趾甲显得十分巧致,不仅修剪齐整,更是天生的浑圆光滑,大小适中,虽未堆染蔻丹,仍透着淡淡粉红,珍珠也似的光泽无比柔润,沾着泥尘反显玉足白晰,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套着罗袜的右脚掌,分明同左脚做着一样的反应,被滑亮的丝绸裹住的脚形屈张间,却更淫靡冶艳,如同娇躯挣扎,色到难以形容,这也是拜女子足胫细长,即使屈膝折起,身形丝毫不显粗短所致。
  “啊……不……呜呜……不要……呜呜呜……”
  巫士良听过许多女子哭泣讨饶,无一能与之相比。
  那把轻细的娇嗓,婉约到不可思议的境地。她应该是对玷污自己的男人深恶痛绝,起码是畏惧害怕,感到既恶心又无力的吧?女子却未尖声嘶叫,这自非她有意为之,而是文静的闺秀教养已深深刻入女子的骨髓,本能便是如此。
  ——还是她已习惯被人奸污,不做无谓的抵抗,以免更加激起男子的兽欲?
  极有可能。
  女子人如其声,即使口唇粘着发丝,万分狼狈,容颜仍不减秀丽,或许更加诱人。
  白晰的肌肤看不出年纪,二十出头到三十许都有可能,双乳巨硕,无比绵软,抛甩之际几乎失形,若非乳头细小,铜钱大小的乳晕浅淡,腹间并无怀过胎的妊娠细纹,这双奶子简直就像是哺乳末期的妇人一般柔嫩细软,仿佛没有乳汁充盈,就会瞬间塌瘪,只余一层薄薄皮膜。
  她当然不会是血骷髅的真身。巫士良认得此姝,念兹在兹,无时或忘。
  ——通宝钱庄之主“火烧金”贺铸源的独生女,有“北域第五绝色”之称的贺家大小姐贺延玉。
  通宝钱庄虽是渔阳武林名门,甲子以来没出过什么象样的武材,贺铸源只有这么个女儿,自然想结一门好亲事,四处钻营,才与东海靖波府的跃渊阁陆氏联姻。婚后三年,贺延玉肚皮始终没消息,被一纸休书送返渔阳。
  江湖传言:跃渊阁少阁主陆绍先流连风月,原以为娶了个千金大小姐、绝色美娇娘,床笫间定是别有滋味,哪知圆房之后大感失望,嫌妻子无趣,仍出门冶游;醉归若不尽兴,也不问妻子愿否,脱了裤子便霸王硬上弓,事后还向猪朋狗友大吐苦水,抱怨她“连强奸都没滋味”,贺延玉因此两度小产,难再有孕,又成纳妾的理由。
  陆老阁主看不过眼,无奈孩子大了,难以管束,趁儿子迷恋新人,攒掇他休了贺延玉,厚赠礼物,亲自送她回家,以免重男轻女的贺铸源面子上挂不住,又怪女儿没用。此事在渔阳人尽皆知,从贺延玉面对强暴的反应,耳语只怕是真,起码她不是毫无经验。
  贺延玉身形修长,几与男子一般高,巫士良在袭击通宝钱庄当晚便看上了她,若非斯役惨烈,假七玄盟只他与白如霜、军荼利等幸者寥寥,余人直接给换了代,早向血骷髅索讨此姝,一尝“北域第五绝色”的滋味。
  此际挺着腰一手一个、攫住贺延玉两只抛甩如兔的腻乳,十指深陷仍不能满握的,正是狞笑不止的方骸血。
  面色青白的痞气青年示威似的扭头,故意狠顶两下,捅得贺延玉呜呜哀唤,冲巫士良一挑剑眉:“你来啦,矮冬瓜?一边儿给老子加油助威,喊得卖力了,也让你插几下,捡只破鞋穿。”似拿巫士良的阴沉面色助兴,俯身去吻贺延玉莹白如玉的小嘴儿,瘦硬的胸膛压上雪乳,几乎产生“压平了”的错觉,细绵的大把雪肉自胴体贴合处溢出,堆满玉人光洁柔嫩的雪腋,当真是腴若凝酥,略胜浆酪,软得不可思议。
  贺延玉连扭头躲避的动作都是软弱不堪,聊胜于无的抗拒更显诱人,不仅唇瓣被一把堵住,牙关更遭男儿撬开,呜呜地昂颈仰头,眼角迸泪,香唾从被吸紧的嘴角溢了出来,发出异样的咕啾声。
  巫士良半天才会过意来,原来少妇不只檀口失守,连丁香小舌也被方骸血狠狠吸啜,嗦着舌根将她千娇百媚的小脑袋“提”将起来,深恨下场的不是自己,这位贺大小姐各种无力也实在太诱人、太好玩了,难想象陆绍先那厮之蠢笨愚鲁,堪比厕石,竟嫌这么个尤物无趣。
  便是钟阜城风花晚楼的头牌,都没有这般激起男人蹂躏欲望的娇弱风情,居然舍得休了她?看来贺延玉报复前夫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窑子卖身,不出三天,包管陆绍先成举世笑柄,非笑他绿光罩顶,而是笑他连女人都肏不出好坏,活脱脱一根傻屌。
  “都说贺家小姐是大舌头,美玉微瑕,惋惜不已。”方骸血尝够了滋味,微微仰起,心满意足笑道:“我觉得你舌头也没特别长啊,又软又滑的。再给我吃一口可好?”见贺延玉闭目躲避,尽情欣赏她软弱的挣扎,又硬得少妇娇颤难当,俯身继续冲刺。
  贺延玉是渔阳有名的咬舌子,舌尖发音不清,说话含混,又称“半语子”。通宝钱庄家财万贯,岂有嫁不出去的女儿?贺延玉品貌无双,性情温柔,识者无不满口交赞,无奈世家大户婚配,总不想诞下的子嗣也有是咬舌子的风险,充作嬖妾自是不妨,明媒正娶却不免犹豫。堂堂“北域第五绝色”,也只能嫁给陆绍先这种货色。
  贴面交合的姿势插入更深,贺延玉被干得粉颈昂起,莹白的颈侧绷起青络,大张的檀口不住酥颤,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无力推拒的小手攀住侵犯者臂膀,纤指连油皮都抓不破半点。
  尽管樱唇白惨,用看的都觉寒凉,玉靥、胸口乃至被魔手抚过的每寸肌肤却泛起瑰丽桃红,无比淫艳,足令无声胜过放浪呻吟。也可能是被方骸血踩着了“咬舌子”的痛处,再不肯吐出字句。
  “哈、哈……唔……啊……啊……呜呜……啊……”
  巫士良没想过单调的气音喘息,也能如此销魂,眼见玉人娇弱扭动,泫然欲泣偏又难抵膣中快美的模样难绘难描,目中直欲喷火,差点错过在花厅另一端上演的香艳奇景——
  身无寸缕的死海血骷髅顶着山魈面具,跨骑在一名布裤褴褛、形销骨立的男子腰间。
  男子双腕缚着铁链,末端以钢锥分钉于粉壁两头,将他固定成双臂大开、两腿摊坐于地的“大”字形,精赤的上身遍布拷打的痕迹,依稀看得出原先身板结实;下半身仅着一条破烂的裤头,裤腰被解到血骷髅臀下,须发蓬乱的脑袋软软垂在胸前,随赤裸艳妇烈马般的扭腰,晃似断线傀儡,既然昏迷不醒,腿间物自是软虫一条,毫无威胁。
  不看还好,瞧在巫士良眼中,顿时火冒三丈,比方骸血肏了他垂涎已久的贺家大小姐更难受。
  “兀那贱妇!你宁可便宜路边的乞丐,也不给道爷尝点甜头……可恶!可恶至极!”饶是如此,巫士良却无法移开目光。
  剥除血一般的华贵红裳,血骷髅的胴体远比他想象中更惹火:
  与贺延玉一般高头大马,肌肤白晰,血骷髅浑身上下无半分余赘,紧实的肌束线条直若百锻缅钢;宽肩巨乳自不待言,更难得的是那蛇一般的腰凹,棱峭分明的腹肌从乳下一路延伸到芳草萋萋的耻丘;大腿结实得令人咋舌,又复有惊人的修长修饰曲线,武者固见其虬,纯以男人的角度,也绝对是罕世的尤物。
  贺延玉若是弹松了的轻软棉花,血骷髅便是拆骨撕肉的舐唇母豹,男人明知会死,却难抵挡这天地间至大的诱惑。
  血骷髅在男子的胯间滑动臀股,未几即传出“唧唧”的浆腻声响,如兰如麝、鲜烈微膻的湿濡异嗅漫出,巫士良省起是淫蜜的气味,不得不弯下腰,以免支起的裆间出丑露乖。
  (……天杀的淫妇!就知道馋道爷,哪天落到我的手里,教你知道厉害!)
  忽听“唔”的一声,女郎坚挺乳球间的鸡窝头动了一动,铁链铿啷作响,应是男子醒了过来。
  人的本能永远先于智性,大腿上那臀股的丝滑触感、淫水的骚浪刺激,混着美妇人诱人的体香,更别提两只尖翘的浑圆雪乳在眼底晃荡,男子的雄性反应抢先苏醒,血骷髅“呀”的一声尖叫起来,吃吃笑着,口吻渐似癫狂:
  “硬起来了……好硬……好硬!啊……好舒服……好舒服!”雪臀急摇,前后摆动的幅度极小,却是以外阴摩擦阳物之余,更试着将杵尖套进小小的洞里,鱼唇似的两瓣妙脂擦勾着迅速膨大的肉菇,越套越深又不住扞格错开,带来强烈的摩擦感。
  两人几乎是同时长嘶一声,忍不住仰头,钉于粉壁的铁链被扯得铮錝急响,男儿终于清醒过来。
  “这里是……是你,妖妇!你……你做什么!放开……放开我!放开我!”
  中气不足的声音嘶哑如磨砂,巫士良却越听越耳熟,满腹狐疑:“难道……是他?”只觉难以置信。
  另一头原本快喘不过气的贺延玉娇躯剧震,身上方骸血“嘶”的一仰头,眯眼蹙眉,美得嘴角扬起:“好、好紧……你挺能夹的嘛!还说是死鱼?”
  冷不防身下玉人奋力扭转,循声爬前,含混不清地叫道:“相公……相公!啊啊啊——”娇唤未落,又被一把抓了回去,就着母狗般翻身翘臀的艳姿,从股后被重重插入。
  贺延玉臀如堆雪,无比松绵,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左臀底侧有颗黑痣,更衬得臀肤晶莹若白璧,玉润珠圆,令人爱不释手。
  两瓣绵股裹于裙中不见日光,肌肤较头脸指掌更娇弱,明明没怎么用力,落指处却大泛酥红,东一片西一片既艳且淫,瞧得男儿兴奋起来,更加大耸大弄。
  贺延玉咬唇呜咽,指尖快掐进厚软的地毡里,受伤似的粗息比寻常女子更娇更柔,满是被奸淫的无助,听得人血脉贲张,复有小鹿般的呦呦哀婉,分外惹怜。
  花厅两头隔着桌椅扶几之类,当中影影绰绰,两人一趴一坐本就瞧不清,声息既闻,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男子拼命挣扎起来,听方骸血淫语调笑,心头沉落,恨声道:“恶贼!你做什么?有本事……有本事冲我来,欺负女子算什么好汉!”忽弓腰拔背,支膝立起,欲将腰间的血骷髅甩落!
  赤裸艳妇嘻嘻一笑,两条长腿扣于男儿的腰背,足胫一剪,牢牢锁住,宛若蛛足,丝纹不动,交缠的肢体瞧着滑稽,又诡异到令人无法笑出。
  方骸血奋力挺动腰肢,狞笑道:“陆师兄,你干我的女人,我自然也干你的女人,谁也不欠谁!你做甚,我便做甚,如此简单的公平,你们这帮名门高弟就是不懂。”
  巫士良心中一动:“果然是他!但为何方骸血管他叫师兄?”
  男子眦目欲裂,“匡啷!”一扯铁链,嘶叫:“延玉!你别怕,我来救你了!延——”忽觉气闷,腰间激痛,如遭巨蟒缠绞,莫说真气,连空气都吸不进半点,颓然跪倒,眩人的裸体美妇却稳若盘石,仿佛生在他身上。
  陆明矶是贺延玉二婚招进门的赘婿,其师天痴上人乃是公认的渔阳武林第一高手,据说陆明矶已尽得真传,虽然双臂被制,兼受拷打多日,体虚力尽,一身修为仍在,血骷髅能以双腿绞得他断息跪地,绝不容小觑。
  巧的是:陆明矶也出身跃渊阁陆氏,因资赋过人,才被天痴带往锭光寺栽培,自小剃度,已绝尘缘,与父母家族都断了联系。若非如此,贺延玉往昔在陆家时,排资论辈,陆明矶得喊她一声“堂嫂”。
  两人因贺延玉往锭光寺还愿而结识,数日一见,两心相知,情愫渐生。为与佳人缔鸳盟,陆明矶冒着触怒师父的危险,不惜交还衣钵,恳请师父允许他还俗;天痴最终并未清理门户,只逐出门墙了事,被认为是默许了爱徒之请。毕竟天痴上人偏帮护短的名声,并不比武学造诣稍逊。
  要不是这样,贺铸源也不敢冒着得罪渔阳武林第一人的风险认这门亲。看在陆明矶武艺高强的份上,又有个本领极大的师父,能做通宝钱庄的武力后盾,才勉强答应女儿的任性要求。
  陆明矶也不负期望,自得这位上门女婿,通宝钱庄突然便兴旺起来,夫妇俩多行善举不说,陆明矶更是经常仗义出手,排纷解难,大大提升了通宝钱庄的江湖地位,算是洗白岳父那遇事一毛不拔、动辄两败俱伤的“火烧金”外号,武林中人交相盛赞,都管叫“金罗汉”。
  巫士良记得袭击通宝钱庄那晚,陆明矶独力迎战,在围攻之下犹保不失,杀得己方仅余三人,让方骸血觑得空隙,以不甚光彩的偷袭手段勉强制服,可说是惊心动魄,赢得十分狼狈。
  斯役方骸血受伤不轻,再加上劫掠所得远低于预期,血骷髅完全笑不出来,与后头浮鼎山庄事如出一辙。
  陆明矶所练绝学,名曰《鸣杵传夜千灯手》,此掌天痴上人仅传一徒,兴许也只陆明矶有练成的天赋,在渔阳地方素有“破邪佛掌”的美名,至阳至刚,杀得一干阴功底子的冒牌七玄哀鸿遍野,溃不成军。
  临阵逼命,巫士良益发不解:方骸血何不使出反杀张冲的“凝琼遍雪”极境,那般修为的寒阴功体,可说是天下阳刚功法的克星,早出绝招,岂非能少死几个?可惜无人能为他释疑。
  通宝钱庄的俘虏虽众,为拷掠宝库所在,差不多都弄死了,巫士良始终没见夫妇二人,不想早已送来无际血涯。
  贺延玉身子娇弱,本就是温室中的花朵,不耐采撷,陆明矶与她同床共枕时,无不轻怜密爱,极尽呵护,几曾如牝犬般被人按在地上,死命后入?
  少妇忍着被奸淫的羞愤,兀自遥遥安抚夫婿:“我……啊、啊……我没事……陆郎……啊……”她并不知道陆明矶被缠腰断息,唯恐他挣扎自伤,又或过份激怒这群无良恶徒,招致更可怕的报复,才故作坚强,激励他先求自保,再伺机徐徐图之。
  却听方骸血笑道:“贺大小姐、陆夫人,你看似花朵般娇滴滴的人儿,其实是个心硬的,父母亲在你面前被活活折磨到死,你都不肯吐露宝库在哪儿,我十分佩服,说不定咱俩合适,能凑一对儿。
  “我是经过很多事才成这样的,你出身富贵,享尽荣华,虽说在跃渊阁那厢吃了几年的苦,要变成这副模样,还得看天生的资材。你干着实在是爽,我很喜欢,看来是陆绍先那王八蛋不识货,不如跟了我,把宝库的位置和开启之法交待清楚,就当是嫁妆了。我对敌人极狠,对自己人却不然,起码说得出做得到,要不你考虑下?”
  “我……呜呜……不知道……哈、哈……是……啊……是真不知道……”
  她一说话膣管便本能夹紧,也不知上下两张嘴儿是怎么连在一块的,方骸血呲牙咧嘴享受一阵,续道:“妳大舌头不方便,我替你说:‘我个狼狈归家的失婚女子,父亲又不待见,不被赶出门就不错了,岂知这等重大机密?’对不?都被干丢几十回,还能编出这等谎话,我是越来越欢喜你了啊。
  “有人精细估算了通宝钱庄帐面,你返家半年后,二十多年来每下愈况的钱庄买卖忽然止跌,尔后便是连年的成长,原本都被艮昌号打得丢盔弃甲,如今在渔阳已能分庭抗礼;谁才是通宝钱庄抵御外侮的中兴功臣,帐面是骗不了人的。”
  苍白瘦削的青年压着她幼细的腕子,俯身凑近,在汗湿的浓发中啄着少妇滑腻的耳珠颈背,薄腰疾振,弯翘的阳物以扞格的角度,一下、一下挑刺着湿滑已极的紧搐花径——干足大半个时辰,他很了解她即将高潮的征兆——边深深刨刮,边囓她最敏感的耳珠:
  “现在开始,就是‘谁更重要’这个游戏最好玩的部份了。要杀你们俩,比捏死蚂蚁还容易,所以先不考虑,比死更痛苦的事多了去,你可千万别瞧不起我。你之前玩得挺好,所以其他人都死了,咱们且换个法子玩:
  “来,比起通宝钱庄的秘藏宝库,你那陆郎的双手、双脚,又或拿来肏你的那根宝贝儿,哪个更重要?”

  第廿三折 佛现娑河 千灯尽处

  贺延玉无法开口。
  这根本不用回答,徒然浪费时间而已。陆郎是她此生挚爱,她能为陆郎死,此事毋须与父母之恩置于一秤衡量,这样的比较毫无意义,只是恶人攻心的伎俩。
  想到父母逝世的惨状,贺延玉便心痛如绞,无奈钱庄不是拿银子开的,拿的是个“信”字。钱庄东家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管客人托付之物,死都不能让它们落入他人之手。
  罹难的父母和朝奉叔伯等,也必定是抱持此念,在痛苦哀号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竖起钱庄旗招的尊严,莫说丧尽天良的匪徒,哪怕是寻常的江湖武人也无法明白。
  她没法看陆郎受苦,但就算陆明矶被凌虐致死,她也不会供出密库所在。“不顾一切活下去”是贺延玉的信念,哪怕受到再可怕的淫辱,贺延玉也不会轻易舍弃性命,这是她在陆家学到的事——活下去,就能看到希望。
  而在“活下去”与“信”之一字爆发不可调和的冲突、须得二者择一前,少妇会继续忍垢求生,她希望丈夫也是。为此贺延玉死死咬唇,挺腰昂颈,用尽力气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可惜徒劳无功。
  她是会叫的。文静温婉的贺家大小姐高潮时,会无法自抑地哭喊起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哀泣”,叫得柔肠寸断,便无蜜膣内那往死里掐握的紧搐,也足以令男儿丢盔弃甲,一泄千里——毕竟像陆少阁主那样迷恋欢场职业假叫的,在男人里也实在是少数。
  方骸血头两次便在猝不及防下,狠狠射了她几注,仿佛正笑人家弱不经风,自己却抢先失守,若非很快又硬起来,着实是有些恼的。正因明白她哭叫起来有多厉害,才想让陆明矶听听自己的老婆,给旁人肏得飞天是个什么滋味。
  “啊啊啊啊啊……不、不要……呜呜呜……到了……啊啊啊啊啊————!”
  “……延玉!”
  淫靡的娇声哭喊间,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断喝,哐当两声铁链飞甩,竟是连锥自粉壁上脱落,锥底连着大块砖碎,墙面轰然迸开,瞬间仿佛产生“被他拖倒”的错觉!
  血骷髅于千钧一发之际松腿后跃,避开陆明矶双腕一合,免被铁链砸得骨裂肉绽;“铿!”激响浑如撞钟,褴褛汉子腕间的铁链应声迸散,巫士良见飞溅的碎炼圈儿透着炽红,宛若炭炙,而陆明矶的掌心里似有火光熄灭,两条筋肉虬结的瘦削臂膀自手肘以下黄灿灿的,像敷了金粉,那若有似无的金芒是自肌底透出,亦真亦幻,活现活灵,非是涂漆死物,通宝钱庄当夜的恐怖记忆倏又复苏:
  “千灯手……他还能使《鸣杵传夜千灯手》!”不禁魂飞魄散,直觉便要觅地躲藏。
  陆明矶自被俘以来少进食水,整个人瘦了一圈,鞭抽炭烙之类的酷刑虽是皮外伤,未损及功体,毕竟人非铁铸,差不多也到极限。他谨记贺延玉常挂在嘴边的,须保持希望,绝不轻易便死,暗中积蓄力量,伺机反扑;直到被爱妻受辱的哭喊激发潜力,终于挣脱束缚。
  嘴唇干裂、视线模糊的青年汉子连踩在地上,被拔去几枚趾甲、又受针刺火烤的脚掌,都似能痛到令他随时失去意识。眼见贺延玉在贼首掌控下,杀她不过反掌间耳,再高的武功、再快的身法都来不及救,瞬间做出决断,身形微晃,踏得毡下的青石板应声碎裂,整个人忽地追上疾退的血骷髅,掌圈金轮,挟着骤起的豪光轰向女郎高耸的胸脯!
  (好……好快!)
  千灯手非以火劲见长,能熔断铁链,靠的是运功于腕,以潜劲反复捶打。能在实物上注力不绝,使之质变,这份能耐已超越寻常武论的范畴。
  莫说血骷髅未着寸缕,身披坚甲都当不得如此掌力,见他追击之快,明白已避无可避,贸然腾挪或转头便逃,形同弃守,直与闭目待死无异。
  血骷髅藕臂一伸,拉倒屏风,“哗啦!”镂花金屏被扫成碎片,赤裸的长腿艳妇从中抽出一条长芯,食指粗细、略高于人的钢芯“唰!”穿出漫天木碎,矫矢如游蛇吞吐,似直似曲,搅动粉尘细屑,径取陆明矶咽喉!
  陆明矶侧首一让,动作之小,钢芯几乎是贴颈掠过,差分许便要划破皮肉。山魈面具下红唇微勾,带着赞许的笑意说不出的妩媚,血骷髅魅音轻吐,檀口内的芝桂香似与枪势同至,扑面袭人:
  “好俊功夫!”易刺为扫,飕飕刮响的钢芯展成一片,往复翻搅,转折间竟不停顿,仿佛同耍数面大旗,全无死角。
  陆明矶一个“弓腰铁板桥”折落,闪过第一抡;头面尚未触地,使个“鲤鱼打挺”侧翻,旋扫回头的钢芯贴背而过;身形甫落着地一滚,避开钢芯三度扫回,仿佛能预知女郎的动作,这连环三展无一不是避得妙到毫巅,哪怕同门对练,都难套得如此准巧。
  这招“别筵三迭”又叫“三不回头”,将丈二大枪如展旗般来回三度,耍得间不容发,攻击半径内难有幸者;乍看是枪,实则脱胎于棍,都说“枪扎一线,棍打一片”,外行人看着挺像,本质大相径庭。
  便在血骷髅的来处,本代也无人能练到这般炉火纯青,若非千灯手威势烜赫,陆明矶又快得出乎意料,她绝不会在接敌的第一时间出此极招,遑论被轻易避过,心下骇然:
  “金罗汉,果然不同凡响!”钢芯一抖,连刺他咽喉、膻中、肚脐三处要害,三点一线,分进齐至!
  陆明矶拨开喉胸的两扎,芯尖每扎入掌心便迸出金芒,如戳灯焰,第三扎却止于肚脐前,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第三只手牢牢捉住了钢芯,猛一振腕,劈啪声落,血骷髅闷哼松手,虎口迸红,嗡嗡震颤的芯尾削过水蛇腰,带飞一抹血虹!
  血骷髅一见钢芯被攫,运劲却夺之不回,便知不妙,手掌震脱的同时,奋力拧腰,堪堪避过穿腹之危,捂着伤处狼狈滚倒,见他垢腻的垂发间眸光暴绽,全是杀气,心底骤凉:“我要死了……我终于要死了!哈哈哈哈!”
  蓦听陆明矶背后狂笑声至:“陆师兄,你的对手是我!”方骸血终于赶到。
  锐风及颈,陆明矶不敢大意,霍然转身,他本是为引方骸血撇下爱妻,才使的声东击西计,立足圈掌,掌迹过处金芒不散,身前如有佛背日轮;影绰间,双掌穿破金轮残迹,轰向半空中的方骸血,正是绝学《鸣杵传夜千灯手》初式——“华光佛现”!
  此式直轰一线,势如冲车破城,但缺陷也十分明显。方骸血身形急坠,似使了“千斤坠”一类的身法,几已具形的金色掌风与之交错,在方骸血泛着青芒的左臂外刮出连片火星。
  青年落地时难以立稳,几被掀翻在地,足见掌势之雄,他却利用扑跌的势子向前疾冲,边甩去臂上星火,一头钻进了陆明矶的防御圈内,瞬间主客易位。陆明矶此时若退,反教对手抢得先机,双臂护住头胸要害,悍然无畏地迎向掌刀!
  方骸血手刀连斩,斫于陆明矶肩、肘、手背,砍得金芒迸散,眼看一口真气将尽,惊觉陆明矶分毫未损,连油皮也没擦破,忍不住挑眉:
  “横练金钟罩?”
  “孤陋寡闻!”
  陆明矶双手一开,连环戟出,竟也是以快打快,黄灿灿的金色佛掌每下都打得方骸血臂绽青芒,犹如挫断镔铁,臂展越打越长,掌中灯芒大盛。
  方骸血连撤手后跃的余裕也无,是稍有不甚就会被打穿防御、溃不成军的那种逼仄,全凭一股不认输的悍勇回击,咆哮如困兽呲人。蓦地陆明矶一声低喝,双掌齐出,轰得他滑开丈余,双足在地毡上铲出两道焦痕,总算顶住这《鸣杵传夜千灯手》的二式“毗卢千灯”。
  陆明矶并未乘势追击,原地拉开功架,缓缓纳气,整个人顿如渟渊峙岳,分明身形未变,眨眼间却仿佛充塞视野,其势盖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无敌,是有代价的。
  人称“破邪佛掌”的《鸣杵传夜千灯手》极耗真力,便在通宝钱庄的死斗中,陆明矶也不曾连用两式——事实上在多数的时间里他都未使千灯手,以他的修为,举手投足皆能致人于死,何须神掌加持?
  就像他避过血骷髅的“别筵三迭”,用的全是鲤鱼打挺、懒驴滚地、弓腰铁板桥之类的市井把式,因为是在陆明矶手里使来,才有此奇效;换作旁人,早被钢芯削断脖颈,或给拦腰扫得骨裂脏靡,横死当场。
  做为内家掌法,《鸣杵传夜千灯手》不惟招式精妙,心诀更是上乘法门,真气精纯致密,又无顶级功法常见的心魔关,对阴邪功法的克制自不待言,抗毒、疗伤均有奇效。
  练到陆明矶这般境地,真气护体发在意先,更甚于多数内外硬功,故能轻易挡下方骸血的《铣兵手》,被他误认是横练金钟罩,而后有“孤陋寡闻”之讥。
  若非伤疲至此,陆明矶都不用再出一式神掌,方骸血就算能挺过“毗卢千灯”的百下连击,收式的那一轰也足以令其呕血倒地——
  一反“强弩之末”的常理,“后出愈强”才是“毗卢千灯”的精要所在。对手绝难想象:何以在自己气力将尽的招末,“毗卢千灯”却是越打越猛,此消彼长,最终只有俯首溃败一途。
  他打败方骸血一次,就能打败他第二次。方骸血被气力不继、不足原本六成之威的“毗卢千灯”轰退,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明矶已盘算好接下来的出招顺序——便在战斗经验上,方骸血与他也有明显的落差。血骷髅略为棘手,但仍非神掌之敌——却迟迟没有进击,饱受折磨的憔悴脸庞忽然沉落,浓眉紧促,罕见地踌躇起来。
  非常诡异的情况,正发生在方骸血身上。
  连身经百战的陆明矶也无法解释,只得静静观望,任凭精力飞快自伤疲交煎的身躯中流逝——
  血骷髅脱出死劫,应战时紧绷的精神一松懈,娇躯骤软,就这么瘫顿于地,成了大腿屈起、小腿外张的鸭坐,回神才发现臀底湿濡,浆汁漫出,打湿了耻丘上的乌浓卷茸,骚艳的淫蜜气味钻入鼻腔,嗅着十分鲜烈。
  战斗、杀人、酷刑凌虐都能让她感觉自己活着,没想到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效果更好。
  女郎湿到连自己都诧异,不受控制的酥颤大腿忠实反映了膣管里一掐一掐的紧搐,毋须插入便小小高潮了一回。
  陆明矶的实力超乎预期,通宝钱庄之战血骷髅并未亲自压阵,事后白如霜虽向她禀报战况,碍于武功有限,说不了太多细节;方骸血性子执拗,更是拒谈在陆明矶手底下吃亏的事。
  俘虏陆明矶后,即使偶供食水,血骷髅也只给最低限度的维生所需,就是怕这厮再对上方骸血时,尚存一搏之力,又不能过于损其真元,以免不合“随风化境”之用。首鼠两端的结果,就是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
  血骷髅捂着粘腻的阴户,将一声酥吟咬在嘴里,勉力撑起,随手抓下披于另一扇屏风上的大袖衫——若还须对上陆明矶,赤身裸体未免托大,女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随风化境’不能趁他昏迷时使么?”她曾试图说服方骸血。“直接药倒,或种枚心珠什么的,倒也省事得多……呃!”
  刚射在她身子里的青年冷不防掐住艳妇咽喉,径直提起,收紧的五指如铜浇铁铸,全无适才抵死缠绵的浓情。“狮虎豺狼之所以值得狩猎,在于它们凶暴嗜血、悍猛绝伦,你不会管杀猪宰羊的叫猎人。不准动老子的猎物,听见没有?”
  “呜……呃——”
  “啧!被我教训有这么爽么,淫妇?居然湿成这样……想让我干快点,还是干得再慢些,你个骚浪的小贱货?”“呜呃……呃格格格……唔唔……”
  她不记得那晚是被干晕的,还是方骸血生生扼昏了她,最后是高潮弄醒了她,旋又将女郎抛越巅顶,美得像是死了几回。
  或因此故,她把气撒在陆明矶身上时,倒也不是真生气,更像某种削弱他体力意志的手段,以测出这厮的极限,又不能真打坏了他。
  相形之下,方骸血对付贺延玉的方式就简单多了,就是不停地奸淫她,把父母亲人抓到她面前虐杀,或赶在他们断气前,当着他们的面肏得她高潮迭起,哭叫不已……差不多是类似的套路。啥都问不出,也是可想而知。
  血骷髅打算等方骸血肏腻了她,再接手拷问密库之事。关于酷刑对人体的卓越效果,她的小情郎知道的可太少了。
  巫士良料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战斗竟能攫去他全副的注意力,胜过两名风姿各妍、且高潮余韵未褪的赤裸尤物。
  陆明矶和方骸血的修为胜他太多,血骷髅也在他之上,无论枪对掌或掌对掌,这两场交手他都没看出太多门道,只凭本能便觉惊险万状,头皮发麻。
  眼花缭乱间忽生一念:要留陆明矶一命,又忌惮他的武功,为何不替那厮种上心珠?种得心珠,便不能反抗血骷髅,那种痛苦莫说亲身体验,便看旁人被炮制一回都能肝胆俱裂,从此老老实实,绝无贰心。
  能用在“烟山十鼍龙”等匪类身上,堂堂渔阳武林第一人的爱徒、威震三郡的“金罗汉”陆明矶,难道不配一枚心珠?
  疑窦丛生之际,场中战况已然数变。
  陆明矶乱掌击退方骸血,似占上风,突然凝力不发,全神戒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状况极糟,随时可能倒下。踌躇是有理由的,盖因方骸血的模样太过诡异,连陆明矶都有些傻眼,不敢冒进。
  苍白青年浑身殷红如血,不住爆出炒豆似的喀喇响,似发于骨胳间,与在梅花林那时一模一样。由于方骸血未着寸缕,这回巫士良看得清清楚楚,他肌肤各处浮凸着骇人的青筋,仿佛爬满蚯蚓;这些皮下的筋脉管络是真在蠕动,巫士良无法想象那种痛楚,难怪方骸血咬紧牙根,眦目欲裂,野兽般的低嚎仍从齿缝迸出。
  巫士良听过邪派七玄中有门名叫《青狼诀》的魔功,大成者能运功变化成半人半狼的恐怖模样,狼首聂冥途卅年前即以此功威震江湖。但方骸血并未变化外型,只是青筋浮凸,扭动如蛇,周身窜出缕缕白烟,烟柱最主要的来处应在颈椎耳后,以及两条手臂,丹田处似乎隐约透着光,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终变成了灯焰似的淡淡金芒,瞧着十分眼熟——
  陆明矶身子微晃,巫士良原以为是方骸血出手的绝妙时机,没想到却是陆明矶一稳脚步,立时挥掌,抢先发动攻势,转念会意:“他快支撑不住了,须在油尽灯枯前拼一把,好过站着咽气。”
  岂料褴褛汉子掠至中途,忽然间失去形影,笼着方骸血的雾团凭空多出数条人形凹陷,仿佛有四五个肉眼难见的透明人齐至,雾中凝出几条镂空的臂膀,静止不过一霎,骤如乱箭齐发,疯狂打在方骸血身上,骇人的轰击钝响不绝于耳!
  这式“佛立三昧”巫士良并非初见,当夜在通宝钱庄,陆明矶以此招一气打死五名合围之敌,其中三人的武功不在巫士良之下,方骸血更因此重伤呕血,一度脱出战团;出掌的瞬间宛若十方神佛齐现,同侪哼都没哼便爆颅碎体、倒飞出去的恐怖画面,迄今仍不时出现在道人的梦中,想忘都忘不了。
  想不到这以一敌多的团战大杀器还能反着来,将对外御敌的手段转个方向,改成对内的单点集中。飞窜的烟雾里,只见方骸血不住应掌俯仰,匀不出手反击,烟气益浓;陆明矶打得他护体锐芒迸散,数不清的磷光溅出雾团,宛若灯芯爆焰,色作……金黄?
  (等等!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巫士良目瞪口呆,身处战圈内的陆明矶更早便察觉不对,奋力摧劲,欲抢在异变完成前打死方骸血,却拦不住雾团中的苍白青年转守为攻,两人四臂交击,有来有去,白烟被激荡的掌风搅散,方骸血肌肤尽复旧观,胀红、筋虬等异状俱都消失不见,两臂自手肘下隐泛金芒,掌作赤金,每一击均有炽芒迸出,胜似燃灯,竟与陆明矶一模一样!
  (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练成雪花神掌的“凝琼遍雪”之境,又兼通《鸣杵传夜千灯手》的?修习寒阴功体,只能一条路走到黑,除非废功重练,决计不能再容其他异质内力!除非雪花神掌、千灯手不是方骸血练来的,而是从张冲和陆明矶的身上“偷”来——
  虽然谬极,但按这个思路琢磨下去,一切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方骸血在使出这两人的不传绝技前,都曾为其所伤,扎扎实实地以身体迎受了雪花掌和千灯手;接着身体异变,充血胀红、青筋暴凸,骨胳劲响,方骸血似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让丹田经脉乃至四肢百骸,转化成能使出这两门绝技的样态,而后方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不用“凝琼遍雪”对付陆明矶。方骸血并非真正习得雪花神掌,因着某种未知的理由,离开梅花林后他便再也使不出“凝琼遍雪”,可能过了今夜、出得绣楼,同样得把偷来的千灯手“还”回去。
  但这丝毫不能改变眼下的战力倾斜。
  两人疯狂对击,有了陆明矶的修为之后,方骸血与他战得平分秋色,招式仍以砍劈为主,与前度差别不大,看来他那诡异的窃功异术反而偷不了外门功夫。几近枯竭的陆明矶犹能苦撑,全赖千灯手的招式精妙,在掌力讨不了半点便宜的情况下得保不失,但也差不多到了头。
  方骸血狞笑道:“陆师兄,你不是很威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让我很是失望啊。”掌刃连斩如泼风,陆明矶难以招架,倒退几步,借机拉开距离,千灯手中唯一的一招守势“佛卧娑罗”应手而出,模拟佛将涅盘,于娑罗双树间北首而卧,入寂灭乐,又叫“胁卧狮子林”,两臂虚转、双肘横架,足令世间一切攻势于娑罗树间灭度升华,乍起倏灭。
  方骸血一刀斩落猛然弹开,陆明矶也被迫退一步,心知已无力驾驭此式,否则掌劲应是无声无息化于虚空处,肢接时已无杀伤力,从而生出反击之机,而不是硬生生将他砍退,只能运起残息,聚于肘臂,试图再挡一波。
  方骸血连斫无功,见他还欲顽抗,运千灯功劲于掌缘,灯芒大炽,狞笑:“这还拿你不下!”一掌砍散他右臂金芒,掌刀由金转白,再至蓝汪汪的钢色,嚓的一声锐响,已将陆明矶的右臂齐肘卸下。
  血瀑喷涌,陆明矶咬牙不吭一声,踉跄间《铣兵手》又至,以左掌硬接。方骸血中途变式,易掌为抓,与陆明矶十指交握,“喀喇”一阵脆响,竟将他左掌的骨轮捏碎!
  饶是陆明矶硬气,也忍不住失声惨叫,翻身栽倒,再也不动。
  “相……相公!”贺延玉还想爬过来,方骸血舍下昏死的褴褛汉子飞扑而回,将少妇翻了个四仰八叉,也不管她湿了没,硬翘的阳物长驱直入,抓她那双绵到极处的肥腻乳瓜,插得交合处噗滋腻响,无力抗拒的美人很快便又哭叫起来。
  “不要……啊啊啊……不要!相公……相公……啊啊啊啊啊————!”含混不清的咬字衬与娇怯的哭声,出自惨遭蹂躏的闺阁大小姐,光想就硬得不行,听着格外带感。
  方骸血笑道:“待我做你相公时,准你这般叫。好啦,陆明矶的两只手,我给取下了,你再不说,就是两只脚了啊!”
  巫士良目瞪口呆,他本就不以为陆明矶有赢面,但鼎鼎大名的“金罗汉”落得双手俱残的下场,老实说是没想到的。忽听血骷髅道:“巫士良!还楞着做甚?”山魈颅面朝血泊中的陆明矶一比。
  道人会过意来,暗忖:“原来她召我来,是为了这个。莫非……这都是计画好的?从一开始,她便打算断陆明矶一条膀子?”小心翼翼凑近汉子,握住他臂间断口,寒劲所至,片刻白霜爬满残臂,涌出的鲜血凝成乌紫色的冰渣,巫士良持续运功,直到创口的筋肉冰封坏死为止。
  这样才能止血,和炮烙伤处的道理差不多。
  你也有今天哪,金罗汉。你老婆我会好好疼爱的,希望轮到我的时候,贺大小姐别缺手断胳膊什么的,起码脸蛋、长腿和奶子不要——
  突然气息一窒天旋地转,不及回神,整个人已被重重掀翻;他断臂处尚未完全收口,这下给摔得视界骤白,差点昏死过去。
  “……延玉!”耳内一轰,狮咆般的低吼又将巫士良震醒,只见陆明矶大步迈前,冲向正奸淫妻子的方骸血,以他受创之重,居然还能起身,巫士良不知该佩服抑或恐惧,“这厮还是人么”的疑问回荡胸中。
  方骸血的错愕一闪而逝,旋即露出恶作剧似的厉笑,巫士良心头突的一跳,暗叫不好:“你丫害了你老婆啊!”
  方小子本质上就是条疯狗,哪怕贺延玉身上牵着密库最后一条线索,哪怕干她干得再爽、口口声声要收了她,脑子一热,杀也就杀了,都不带惋惜的。想看陆明矶彻底在面前崩溃,他就会这么干,惹怒血骷髅也不怕。
  眼见青年盯着褴褛汉子,边挺腰提掌,巫士良是惋惜心痛又没胆子掺和,冷不防一条光润雪影横里杀出,红衫翻飞之间,两条修长结实的美腿已箍住陆明矶的虎腰,却不是红骷髅是谁?
  势如猛虎的陆明矶,被后仰下腰的覆面美妇带得急旋,两人宛若巨大的陀螺,连山魈面具和茜色大袖衫都被甩脱,簪钗激射,浓发散飞,凄艳中带着说不出的荒谬。
  但陆明矶并非无智,反利用断臂难以平衡的劣势,迅速向粉壁转去。血骷髅若不松腿,非撞得脑浆迸出,当场惨死不可。
  连方骸血都扬声叫道:“别玩啦,小心有墙!”松开贺延玉的雪乳亟欲起身,但也知是来不及插手了。
  喀喇一声陀螺顿止,血骷髅旋身坐地,盘起长腿,乌溜溜的浓发被她甩到了胸前,拢于蜂乳一侧。女郎托腮微笑,斜乜着瘫在一旁不住轻搐的褴褛汉子,颇有些可惜的样子,涂满彤艳蔻丹的指甲衬得雪靥分外精神。
  巫士良不会说那是他平生所见过最美的一张脸蛋,但绝对是他此刻最想干的女人,哪怕她用腿便能硬生生将男人的脊椎给折断。要说的话,这是张七情上心的面孔,美自然是美的,然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欲望,简直像是为了交媾而生的勾人神态,却是巫士良此生仅见。
  就算会被活活夹死,道人发誓也要睡她一回。
  方骸血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又回复满不在乎的轻佻神气,笑顾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贺延玉:“这下倒好,你相公腰断了,就算还有气,可整个下半身都没用啦。好在他的功体帮了我大忙,能盖过那天杀的鬼伤——”语音未落,忽呕出大口鲜血,浇了身下美人满胸赤红!

  第廿四折 痴人醉真 此心永固

  “可恶……呕……可恶!为什么会这样?连陆明矶的功体也不行……那厮哪有忒强的道理?呃啊……我不信……呕……我不信!”
  方骸血双眼暴凸,额上青筋虬起,面孔扭曲得吓人,满嘴溢红的模样直如噬人魔物,冷不防扼住贺延玉的雪颈,狂笑道:“你那废物丈夫没用,你也没用,留着做甚?给我死……都给老子去死!”尖亢的嘶叫比哭声还凄厉,不知怎的透着满满的悲哀无力,或还带着些许恐惧。
  贺延玉身娇体弱,被扼住颈项的瞬间便晕死过去,很难说是掐晕或吓晕的,方骸血持续不断地朝她雪白的奶脯上呕红,混了唾沫的赤浆断续如瀑,这景象既吓人又淫冶,瞧得巫士良浑身发软,裆间却又硬得难受,半天才省起他话中之异,暗忖道:
  “莫非他‘偷’陆明矶功体的目的,是为了压过这每日定时吐血的怪伤?”想起青年全身充血肿胀、筋络浮凸蠕动的模样,那门窃功异术连骨胳经脉都能就地调整,立即生效,移除内伤似乎也不算太过份。
  方骸血是在攻打浮鼎山庄后才有的病根,那日他交手过的对象除舒意浓,便只有那名自称赵阿根的黝黑少年。“麟童”梅少昆在渔阳赫赫有名,但毕竟是天才早慧的名声,没听说武功多厉害。方骸血的武功修为对比年纪,已是高得离谱,梅少昆能将他伤成这副熊样,当场还无所觉,那得是何等妖孽的存在?
  眼看佳人即将香消玉殒,巫士良还在挣扎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又怕被疯狗一通乱咬,血骷髅已无声掠至身后,一掌将方骸血打晕,拾起大袖衫和山魈面具重新穿戴好,撮唇作莺声啾啭,片刻自阁外进来数名侍女,将贺延玉、陆明矶夫妇分别抬出,安置方骸血于屏风后的锦榻,血骷髅随口吩咐侍女烧水备药,看来是要亲自照料。
  花厅里只有这张床,血骷髅便留下巫士良,肯定不是要挑在方骸血身边办事,指不定青年苏醒后,两人还要亲热一番……思虑至此,道人不禁掠过一丝妒意。
  血骷髅穿上那袭纱质茜色大袖衫,随意打了个结,雪肌透出薄纱,比全裸时还要眩目。明明已饱览那两只圆如蜂腹、尖端却又翘似椒实的坚挺笋乳,想不到被袖衫一裹,只能从虚掩的纱襟间略窥形状,反而更教人血脉贲张,难以自己。
  艳妇很懂自己的魅力所在,摒退左右,在他身畔坐了下来,迭起玉腿,线条润滑如水的小腿翘出衫底,沾着泥尘血渍的裸足更显白晰。她的大拇趾与贺延玉一般极之纤长,翘弧如弓,不知为何却连这里都透着色气,与贺延玉的玉雪可爱截然两样,巫士良看得着迷,回神才惊觉血骷髅凑近,捧起了他的脸。
  他胸膛怦震如擂鼓,血骷髅只是细细端详,以指尖拨开他双眼眼皮,似在检查什么,半晌冲他轻轻呵了口湿热香息,趁他闭眼时松手,起身回到花厅主位,扶座翘脚,娇慵斜倚,微勾的唇角看似十分满意。
  “你是特别的,巫士良,你要记住这点。”女郎以指尖轻抚酸枣枝椅的扶手,美眸垂敛,似笑非笑。“今儿发生的事,我不想从任何人处听见,就当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你明白么?”
  巫士良讷讷点头。
  “很好,出去罢。方才那些丫头中,挑个喜欢的服侍你,想怎么干都行,就一个。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多谢……血使大人。”
  起身行礼,倒退出阁,踏上曲桥……直到出了洞门,巫士良才开始发抖,全无挑美侍寝的兴致。发生在花厅里的事,不是他能知道的,包括陆明矶夫妇的下落,还有方骸血那门骇人听闻的窃功秘术。他甚至想起了师父管它叫“随风化境”,尽管当时巫士良还不懂张冲指的是什么。
  他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没被灭口。
  还有那句“你是特别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他同血骷髅、方骸血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没有心珠,也无法背叛血骷髅。一想到这个女人的心机与狠辣,巫士良便忍不住遍体生寒。
  只要陆明矶的尸骸——若那倒楣鬼不幸死了的话——被带到天痴上人处,哪怕烂得只剩下骨骸,天痴上人都能从断臂处认出雪花神掌的冻痕。世人虽已淡忘了梅花林,不知张冲收有十四名徒弟,甚至不知有“瘣道人”张冲,然而天痴上人肯定知晓。
  他会将他们一个个掘出来,一一确认,不管死的活的,无论天涯海角,直到查出是巫士良干的。不仅仅是天痴上人特别执拗,特别护短,拥有被公认是渔阳第一的武功,本领极大,更因为他见过巫士良,很可能记得张冲有这么个徒弟。
  毕竟天痴上人还叫“痴道人”那会儿,尚未与师父反目,常是观中客,并称宇内奇,颇病世情冷,共惭世上英。他做和尚之后,佛法未进武功进,偏狭的性子只有更变本加厉而已,与张冲倒是始终能凑一对儿,比同胞手足还像亲兄弟。
  某种意义上说,从封冻断臂的那刻起,巫士良便是个死人了,但看阎王何时自生死簿上勾销而已。
  ◇    ◇    ◇
  那夜仓促合体后,耿照就此足不出户,在石室中赶制如梦飞还令的拆解图,并削木制作模型,确保设计能起作用,才分誊成十多张细部图,这又用去三天。亏得他日夜赶工,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勉强压在时限之内完成。
  分拆部件,委托不同的铁铺赶制,固然能最快做出令簪,然而众口难防,恐机事不密,旁人若按图索骥,总不能把铁匠们都杀了灭口。故除了关键的发针,耿照另扣下三个核心零件,将绘制完成、通过木模测试的相关蓝图烧掉,从此只存于他脑海中,非“思见身中”不能复见。
  纵使有心人取得所有部件的完美复制品,缺了这三块和发针,也无法组成如梦飞还令。
  自与舒意浓交心,两人又恢复原本日常暧昧、偶尔蜜里调油的气氛,但少城主再怎么恋奸情热,也是知好歹的,三天里尽管按时送来饮食和替换衣物,倒也没敢打扰他,耿照经常抬头冲她一笑,继续埋首,再抬头见伊人还在,怎么衣着却不一样,才知已过一顿,甚至是一天。
  图纸点交墨柳先生后,耿照就着蔺草席子倒头大睡,起身时已过晌午,司剑烧水服侍他漱洗沐浴,备妥衣物便去张罗吃食。耿照浸在浴桶里,舒服得闭上眼睛,忽想:“秋家小姐和那位女史,那晚之后不知怎么样了?待发针铸造完成,也得找时间探望一二。”
  萧老台丞提过浮鼎山庄事,这也是耿照在听闻梅玉璁的目的地后,决定与他同往的原因之一。西宫川人既殁,秋霜洁又孤苦无依,既是萧老台丞的故人之后,耿照自不能不管,得想法子好生安置。
  洗完澡回到石室,提来食箧的却是舒意浓。
  两人相视而笑,舒意浓晕生双颊,摆布碗筷与他一同吃喝,颇有服侍丈夫的小妻子之感,但多数时间里仍与他拌嘴斗口,互相撩拨,心里期待着吃完会发生什么事,连一向凉爽的石室似都不住在增温。
  调笑之间,耿照眉目一动忽然坐正,规规矩矩挟菜入口,舒意浓正想笑他假正经,提醒他方才是谁伸的魔手这般无耻,忽听叩叩两声,司剑在门外唤道:“公子爷。”舒意浓吓一跳,连忙理了理襟口,心虚一下成了着恼,蹙眉道:“不是说别来打扰么?晚些再来。”耿照轻按她手背,舒意浓瞧爱郎笑意温煦,气登时消了大半,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岂料司剑不依不饶,道:“公子爷,墨柳先生在穹厅等您。”语气克制,显是顾虑耿照在场,不能说得太白。
  舒意浓终于听出弦外之音,转念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听见司剑丫头,而是察觉墨柳先生到了。”这俩练碧火神功的一般的耳朵长,想到不知被听去了多少亲昵情状,雪靥微红,抽回柔荑,板起俏脸道:
  “事很急么?让他等会儿,我稍后就来。”其实是不想在脸还红着的时候,给青袍客一顿阴阳怪气的讽刺数落,也恼阿根弟弟没提醒她,自己倒正襟危坐起来,毫无义气可言。
  “在穹厅。”司剑以咬字强调,能想象她鼓着腮帮子花栗鼠似,白眼都快翻到后脑杓的模样。
  拥有壮丽水精穹顶的石寨大厅虽算不得什么机密或忌讳,毕竟世所罕见,就算六寨之人来云中寄,除非关系特别亲厚,否则不会刻意带来此间,多在大堂设宴款待。反而是与家臣议事,又或关乎赏罚,偶尔假穹厅行之,意在强调主上的权威。
  舒意浓乍听“穹厅”二字,料想是墨柳先生顾着体面,不好意思在门外抓奸,就近移至穹厅,让日后的通房丫头来警告一下,“光天化日的你们别太过份啊”,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才直觉过去就是要挨训的,满心不愿。
  听司剑语气不对,“唰!”一声拉开房门:“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见司剑瞥了耿照一眼,欲言又止,益发恼火:“他有什么听不得?就是说我让你说的。说!”
  司剑也不客气,清了清嗓子,以耿照能听见的音量凑近低道:“二爷回来了,人在卫城。大郎不让进,场面有点僵,乐爷正劝着,您赶紧拿主意,免得人父子兄弟间没法儿收拾。”
  “父子兄……”舒意浓会过意来,面色丕变。“是墨柳先生叫二爷回来的?”
  “怎么可能?”司剑差点没忍住白眼,抓住主子的手。她一向知道怎么让公子爷恢复冷静,这种时候态度一定要强硬。“墨柳先生正等着您。在穹厅。”
  舒意浓点点头,随即又再点了点头,第二次才有梦醒之感,撇下耿照快步出了房门。司剑对耿照微微颔首,似乎在说“请赵公子见谅”,见耿照微微一笑,也不禁报以笑容,仿佛放下了心,颇有“小姐没看错人”的宽慰,转头匆匆跟上。
  不久甬道转角跫音细碎,自是司剑向外奔去,应是舒意浓“拿了主意”,让她赶紧通传;墨柳先生则与来时不同,似有意隐藏,耿照无法确定他是走是留,就像这人凭空从感知里消失了,胜似风烟柳絮。
  舒意浓回到石室,右大腿的裙布湿了一小块,约莫说话时不自觉地绞拧,被手汗所濡。女郎说不上易汗,但欢好时是会流汗的,耿照很喜欢她偎在他怀里汗津津的模样,活像条光裸的人鱼。
  “二爷……我的家臣回来了,他叫阙入松,有个浑号叫‘剑浮酒叶’,因为他在钟阜城郊的庄园名叫酒叶山庄。你听过他么?”
  “有点印象。”耿照微笑着,轻昵地捏了捏她的手。舒意浓连手背摸着都有些冰凉,手心果然是湿的。“他回来了很麻烦么?”
  舒意浓光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只要靠近他都能感到安心,被爱郎握住小手,很快便宁定下来,苦笑着摇头。“我没叫他回来,他是不能回来的,天霄城的规矩是这样。刀斧值的统领阙鹰风……就是司剑说的‘大郎’,是他的长子,拦着不让他上云中寄。若我不下令召二爷进城的话,大郎是敢把亲爹拦在底下的,谁硬闯他就杀谁,连爹娘也不例外。”
  耿照入城至今还没见过这位阙鹰风,但王达等言谈中对统领十分敬畏,且敬大于畏,以他六亲不认的正直,似也成理。
  少城主未召,自行回城,此诚大忌,难就难在:若舒意浓还让他登城,相当于默许了这位阙二爷先斩后奏的逾越之举,威信将受到严重的挑战,乃至荡然无存,也非不可能之事。
  以阙入松掌天霄城外事的老练,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要是有意为之,可谓棘手之至。“墨柳先生提醒过我,二爷对我在三郡内游猎七玄的事十分不满。”舒意浓叹道:“这是他对我执意驰援浮鼎山庄一事所做的回应,墨柳先生认为阙伯伯的忠诚没有问题,但他的不满我不能置之不理。你们七玄遇到这种情况,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了么?”
  杀几个……不是,你对我们到底是有什么错误的想象?
  不要用那种“好好喔”的羡慕口吻,说着赤裸裸的歧视和偏见啊!
  想到聂冥途也算七玄中人,耿照不太好意思直接吐槽,笑着宽解:“既然没有反心,都不难解决。阙二爷便收到鹰书,也想不到会有骧公簪令,当面向他示范如何开启宝箱,反而更有说服力。这便需要疑似由梅少昆化名假扮的赵阿根登场了,对不?”
  墨柳先生也是这么说。但舒意浓纠结的是另一件事,犹豫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阙伯伯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叫阙侠风,与我哥哥同年,从小我便只当他是另一位兄长,管叫三郎哥哥,他也来了。
  “外头很多人说……我最好是嫁……嫁给他,但我从没这样的心思,真的!连一点点都没有。墨柳先生说,阙伯伯于此时施压,也可能打算借机提……提亲,让我先做好准备,可以不答应,但绝不能断然拒绝,先拖一阵再徐徐劝止,慢慢让阙家死了这条心。”
  舒意浓掌心冰凉,死死握着他的手,唯恐少年一怒甩脱,就此飞去,再也不能见得,眸中不知何时已噙着泪水,俏脸满是凄惶。
  “阿根弟弟,我此生……不嫁别人!宁可死,都不嫁别个,你便不要我,我也决计不嫁任何人,就在回雪峰等你来;若等不到,也是我的命!求你……求你不要生气,不要离开,一会儿不管你听我说了什么,都不是我的真心!我的真心都在这儿了,都给了你,求你不要生我的气!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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