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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一十折 水火相憎,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1-05-16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百一十折水火相憎鏏在其间成冶云就趁她这一霎分神,右手火炬一扔,垂落的左袖也“唰!”落下什么物事,俯身按剑,如箭离弦,眨眼越过丈余距离,踏阶跃起,借力扑至门前,一片青光往身前扫开月弧,眼看要没入储之
第百一十折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成冶云就趁她这一霎分神,右手火炬一扔,垂落的左袖也“唰!”落下什么
物事,俯身按剑,如箭离弦,眨眼越过丈余距离,踏阶跃起,借力扑至门前,一
片青光往身前扫开月弧,眼看要没入储之沁的柳腰!

(这厮……忒也凶残!)

欺师灭祖乃武林大忌,成冶云艺出名门,又有官身,应风色料不到他竟痛下
杀手,敢以拔剑式伤人不说,还狠得下心将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开肠剖肚。

却见青衫客身形一顿,剑光忽散,束影还形的青钢剑荡开,储之沁剑鞘一递,
包铜的圆钝鞘尖像打上蛇身七寸,化解了腰斩之危。

成冶云倒退一步,圈转长剑,唰唰唰连环三式,每一剑却歪得离谱,俱都刺
在空处。原来剑至中途,少女鞘尖已先挪至他胸前或肘臂内侧,若不避开,等于
把要害送上门,逼得成冶云急急变招,法度大乱。

他每出一剑便退半步,旁观者若眼力稍欠,简直分不清这是在攻击还是逃命,
储之沁单手持剑,从屈肘到平举,姿势没怎么变,见成冶云第四步踩下阶顶,稳
住身形,青白的瘦脸上戾气大盛,是无停手的打算了,轻声喟叹:“师长难道没
告诉你,《灵谷剑法》才是根本,且专克你这样勇猛躁进的狂戾心魔?”裙?轻
扬,莲瓣似的茶白缎鞋尖踏前一步,手中带鞘长剑在成冶云的眼中突然大如梁椽,
呼啸着塞满视界,满眼俱是光泽黯淡的圆钝包铜;剑气非是贯穿了他,而是像山
墙倒塌般碾压而至——回过神时,青衫逆扬的东溪县令已落足阶下,几乎是倒纵
着回到了原地,握剑之手满是冷汗,想不起刚才发生何事,仿佛小师叔那莫名一
剑,连同记忆将他的反击一并碾碎,什么都没剩下。

而她的剑甚至未曾离鞘。

他听过鱼休同藏私不授、以致父女反目的耳语,没想到掌教真人居然把绝学
传给一名床头侍寝的黄毛贱婢,令他当众出丑,恨怒交迸,左手摸索地面,攒住
先前抛下的缠丝细柄,起身时绕头一甩,“唰”的细锐破空声中,劲风削下弃地
火炬的最后一点焰光,迅雷不及掩耳扫向阶顶的少女!

炽芒乍明倏灭,应风色终于看清他挥出的,是条极细极长的蛇索,月下几无
反光,不知是何材质,从细锐的破风声判断分量甚轻,理应极难操纵。成冶云以
索将悬红图纸扎入门中,不得不说鞭索上的造诣十分惊人;之后他便将长长的鞭
圈连同鞭柄一并留于原处,除了争取偷袭所必须的速度,怕也有留后手的寓意在。

他于奔行间以拔剑式斩人,还能说是临机应变,这无影蛇索使将起来,“残
毒凶险”四字都不足以形容,第一击砸碎了储之沁挂于门畔的灯笼,碎片挟着火
星溅上门板,随夜风旋搅反弹。储之沁差点儿惊叫出声,连忙躲避,不自觉地走
下了台阶。

成冶云露出诡笑,蛇索一抖,尖端如蛇信昂起,原来索末系了枚三寸长的乌
钢棱镖,借此带动轻索;乌镖飕转几圈,速度突然变快,圈围也急遽缩小,眼看
就要把少女缠入其中!

储之沁瞧清鞭索钢镖的来势,俏脸上的仓皇一霎而隐,叹道:“你的恶心倒
是铁。”长剑“啷锵”出鞘,意态阑珊地虚刺几剑,原本灵动如生的狞恶蛇索无
声坠地,仿佛被人泄尽了灵气,又恢复死物颓貌。

蛇索的控制全系于乌镖的重量,成冶云只觉手中的鞭柄再感觉不到半点迤逦
扬动,像被她随意几刺便放干了劲力,骇然间储之沁已至身前,蹙眉嗔道:“你
再不认错,我要教训你啦。”年轻县令胀红瘦脸,银牙咬碎,低咆如磨铁砂:
“……小贱人,死来!”青钢剑呼啸戟出,愤然朝少女细胸贯落!

破天门鞭索一脉之法,储之沁在师父的严格督促下,不知练过几千几万次,
想也不想轻抖细腕,剑刃搭上成冶云之剑的瞬间连圈带转,仙子凌波般迎刃前行,
将双剑交缠间不住堆叠碰撞的劲力,推向对手的剑锷剑柄;纤匀藕臂由直而屈,
袍袖鼓胀,瞧不清持剑有无,直欺入成冶云臂间,双掌印上青衫男子的胸膛。

风云倏静。下一霎眼,成冶云背衫爆开,整个人向后抛飞两丈有余,口血长
酾如虹,落地复弹、一连两度,第三次坠地后才平平滑出尺许,更不稍动。

两柄脱手长剑笔直掼地,一前一后嗡嗡颤摇。庵前阶上,四散的灯笼残余至
此燃尽,除头顶月光,以及众骑士所持炬焰,少女身后重又陷入一片幽暗,一如
众人来时。

不只藏于树丛间的应风色,在场十数名黑衣人也多看傻了眼。

谁都看得出她是用了某种借力打力的手法,将成冶云至猛一击反复催加后又
还了回去。天门开山祖师云来子以灵谷、洪洞两功混一百观,这手说不定便是《
洪洞经》里的绝学。

但成冶云修为不弱,被他称为“小师叔”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便打娘胎里
习武,也比他少练了几年。同门相斗先达者胜,再来就是根基深的压过浅的,怎
么都不该是如此悬殊的结果。

原本对储之沁品头论足的两名蒙面黑衣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忽听一人低
喝道:“先押人质,再破庵门,上!”二人如梦初醒,抡着兵刃窜出,一同行动
的还有其他六名黑衣人,散成半月形的大圈子围上。

脚程最快的恰恰就是那两名言语粗鄙之人,一使虎头双钩,一使峨嵋对刺,
分作左右犄角,直越过储之沁才放缓脚步,断了撤回庵中的退路,显是经验丰富。

仍留在原地不动的,仅有六人;除发号施令的那名首领模样之人,其他全都
露出脸孔,换句话说,冲出去的八人是来干黑活儿的,不敢以面目示人,这五名
不遮脸的明显武功更高更难应付,即使树丛外的人少了,应风色仍不敢妄动。

成冶云连包围储之沁的八人都叫不动,堂堂一县父母官亲任先锋,地位居然
是整团人里最低的,也令人匪夷所思。

敌阵中去了大半,应风色终于有机会打量五名露脸之人:五人中明显有一僧
一道,除所用的衣料是皂黑以外,形制就是道袍和僧人穿的木兰衣。道人年纪不
易判断,须发稀疏,略见灰白,大概五六十岁间都有可能;干瘪黝黑如田鼠,颇
有农工为生活奔波、未老先衰之感,偏偏神情桀骜,抿着一抹讥冷,毫无长者风
范,遑论修道人。

他束发的莲冠泛着雾濛濛的古旧铜色,拎了柄一尺长短、以铜钱红绳扎成的
金钱剑——这种扶乩用的法器也没法更长了——当武器未免托大,不是轻拍左掌,
便是伸进衣领挠痒痒,无赖懒惫兼而有之,一身市井泼皮习气。

僧人却正好相反,魁梧昂藏、筋肉虬结,犹如铁塔一般,看着像是四十出头,
神情坚毅沉静,眉目不动,轮廓分明的方颔阔面上并未留须,实际年龄可能要更
大些。

另外三人一个瞧着像账房先生,一个则是面色苍白的俊美公子,拿了条太过
醒目的洁白绢儿掩口,不时轻咳几声,还有一名披着大氅的行脚浪人。三人仿佛
是从酒楼茶馆不小心走入此间,被人涂黑也似,扣除这一项,实不像杀人买命的
夜行刺客。

另一厢,八名蒙面黑衣人已完成包围,便忌惮少女的手段,也瞧得出储之沁
没有以一敌八的能耐,首脑既已下令,须得力求表现;也多亏成冶云惨败,拿下
此姝即为一功,未必逊于率先攻入庵内。

那使虎头双钩的,人称“双钩”贾涟,乃断肠湖地界有数的独行盗,年来接
连打了几场精彩的武决,江湖声望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有人认出他来,不好再
干随兴采花之事。况且身上背的几条决斗人命,都不是好相与的,压得贾涟有些
喘不过气,他需要在今晚的行动中证明自己,换来一个够大的靠山。

四爷说了庵中不留活口,言外之意令贾涟浮想翩联,心痒难搔。那女魔玉鉴
飞听说貌美如花,吸婴血就是为了永保青春,肏起来岂非鲜嫩如少女?诛杀之前
对她干点什么,谅必湖城名侠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罢?

但这成冶云的“小师叔”也未免太勾人了。

细细的柳腰,既嫩又薄的屁股蛋儿……骚!这骨子里透出的骚气,委实难忍。

贾涟觉得他的奖赏就在这儿了,哪怕得罪未来的靠山,也非干死这小淫妇不
可。

他在少女身侧约两丈外拉开架式,双钩垂落,不动声色地调匀气息。

贾涟能以无门无派的独行盗之姿,不断在一对一决斗或毫无章法的大乱斗中
斩杀名门子弟、一方强者,盖因没人知道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内功。堉州大通门的
《混冥功》是拿不出手的大路货,但他偶然得到的那部抄本,却是物主历千辛万
苦、得苍城山“霓电老仙”厉金阙修改的宝物,仅仅拿掉一章,添上两段,平平
无奇的低阶功法便脱胎换骨,成为由外修内的上乘武学。

他练成改良的《混冥功》前也就一拦路匪,在虎头钩以前,使过短枪、铜瓜、
链子飞挝,朴刀单刀之类好入手的就更不用提,兵器秘笈全是抢来的,跟姓名浑
号一样,早不知换过几轮。

拜《混冥功》之赐,连在湖阴名头响叮当的“飞星化四门”少主、人称“掌
星判命”的金一飞这种名门子弟,都来主动结交。两人今夜相约齐至,自是为了
更上层楼。

这回搭上四爷,他决心让“双钩”贾涟的万儿跟着自己长些,指不定就是一
辈子。收山从良之前,能痛奸这般上等嫩货,恣意逞足兽欲,只能说是祖师爷关
照。

贾涟并不打算等他人先动手——与他遥遥相对的金一飞亮出招牌的峨嵋对刺,
显然就是这等心思——他会是最先扑上去的那一个。

旁人一见他动,自会跟着出手,抢着与那水嫩嫩的标致小花娘对第二招、第
三招……乃至更后手。因为一招肯定拾夺不下,先等前头耗尽气力,后头才有便
宜可捡。

就算少女瞥见他,同样的速度之下,人会本能先应付来自正面的威胁,待贾
涟一施展《混冥功》,瞬间速度提升一倍,冲进余光内的死角,神不知鬼不觉将
人拿下!

结实精壮的黑衣汉子一错双钩,生怕她没发现似的“锵啷啷”擦出火星,低
吼着扑前,尽力扮演他一贯予人的糙莽印象。其余七人就像熟读他心中的脚本,
连动身的顺序都分毫无错,急色堪与他一拼的金一飞果然锁定了第三击的身位,
算是眼光老辣。

眼见包围圈缩至一半,贾涟暗提内元,苍城山版《混冥功》所至,周围仿佛
都慢下来,只有他维持原速,泥鳗般“滑”近绿裳少女,差尺许便能碰着她婀娜
紧致的小腰。

眼前突然金芒炸裂,宛若数不清的元宵炮仗同时燃放,龙挂般的劲风呼啸着
卷至,瞬间吞噬了贾涟!

他无法区分是剑刃带起的锐风抑或鞭风,也弄不清是剑芒还是鞭梢绞碎了炬
焰灯芒,身不由己在巨大的涡流中搅动,似乎过了很久,又像仅一瞬,直到背脊
重重撞落、碾着地面的粗砺砂石一路滑出,才终于回过神。

贾涟摇晃着撑地而起,发现自己是被轰出最远的,其他人约莫是回到动手前
的距离,只有他硬生生又多飞出两丈余。少女一手持剑,一手握着成冶云遗下的
无影蛇索,细小的奶脯娇娇起伏着,雪靥微红,嘴唇却略嫌苍白,似乎被硬生生
榨干了气力。

他原本想把她肏成这副模样的,怎会……外表粗豪的黑衣汉子试着举起双臂,
发现掌中空空如也,他那两柄虎头钩断成四截,落在少女绣鞋畔;怪的是钩刃上
布满破碎的砍斩痕迹,跟刻花的鲜鱿没两样,他却不记得方才挡过什么神兵,短
短一霎又岂能留下这等狼藉?

贾涟试图支起膝盖,但没什么效果,又慌又恼、又感迷惑的莽汉咬牙低吼着
奋力一挺,终于冉冉站直;下一霎眼,数不清的血柱从他畸零破碎的外表劲射而
出,肉眼难以分辨迸裂的是衣衫或皮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血人,层层覆盖
血浆的表面湿濡软烂,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最终像浇湿的泥塑坍塌倒地,缓缓汩
溢摊散。

“……‘玉梢金翅引龙媒’。”

应风色看呆了,回神才听那把玩金钱剑的铜冠老道喃喃道:“够残、够绝、
够狠霸!不愧是天门鞭索一脉的七言绝式。鱼老道啊鱼老道,你把这等大威能、
大杀性的绝招传给个暖床丫头,难怪你那宝贝女儿要同你拼命。荒唐,实在荒唐!”

(这就是观海天门的“七言绝式”!)

观海天门按左手所持器械不同,分十八宗脉,各脉均有一式经千锤百炼、融
举脉武功之最精粹的绝学,以七字为名,称之为“七言绝式”,是为镇脉至宝。

应风色到这时才知鞭索一脉的七言绝学名唤“玉梢金翅引龙媒”,转念一想,
又觉无比贴切。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他默默吟诵词句,想起了闭眼
前的最后一瞥。

储之沁应是在那使虎头钩的矮汉欺近身时,才施展七言绝式的。

鞭剑卷起金芒,如满身都是烟花炮仗的舞龙旋起,明明从放招到收式的时间
很短,瞧着却有种迤逦漫荡的悠转之感,才像舞龙而非真龙;继之金芒一收,将
范围所及之人往内卷,而后震出,应是气劲迸炸所致。

使虎头双钩的壮汉距离最近,因此死相绝惨,差点便要摊作肉泥,余人伤势
却远不及他惨烈:次近的两名衣衫破裂,覆面巾下血渍浸濡,也仅是如此而已,
剩下的五人更连明显的外伤都没有。看来“玉梢金翅引龙媒”的声势虽烜赫已极,
却只有收尾的气劲轰散能以一伤多,攻势还是集中于单一目标上,非为团战所创。

这下……可糟了。

看储之沁的模样,也知没有再来一次的余力,怕连转身上阶、闷着头冲回庵
门内,速度都快不过几近无伤的七名对手。她不可能不知“玉梢金翅引龙媒”是
一对一的杀着,该趁气劲爆发的当儿撤退才是。

场上七人如泥塑木雕般,维持原有姿势不动,几人胡乱转头,像是在倾听着
什么。

“押人质、破庵门……还不动手!”发号施令的蒙面人低喝,震得应风色耳
鼓生疼,却听场中一人道:“四、四爷!我瞧不清,是不是大伙儿都……都把火
炬给熄了?”喉音哑颤,也知可能性极低,不敢多抱奢望。

应风色蓦然省觉。“玉梢金翅引龙媒”虽只一式,却是完美的三段攻击:鞭
剑集中攻击主要的敌人,收式前的气震破开包围;而烜赫如烟花、迤逦漫荡的盘
龙金芒,非是华而不实的装饰,意在夺去范围内的敌人视力,以绝后患。

他在金芒大盛时,本能低头闭眼,举臂遮挡,这是从降界任务中学得的重要
一课——优先保护双眼,一旦丧失视力,就只能任人宰割。宁可不见,也绝不能
看不见。

被称作“四爷”的覆面人剑眉拧锁,不知是手下全被一名荏弱少女废去照子
可恼,还是干黑活儿时被自己人叫出名号更令他火大,扬声怒哼:“老十三!你
他妈也瞎了么?”

这“老十三”是场上七名覆面黑衣人中站得最外围的一个,离首脑和五名未
蒙面者要更近些,一身夜行衣,头脸以黑布裹得严实,身后负了柄青钢剑,与不
特别高也不特别矮、胖瘦适中的身材一样毫无特征,只特意背在背上这点有些滑
稽。

“不好说。”声音没甚辨识度,但忍笑的那抹轻佻听着就不是正经人。“再
歇会儿就知道了。没事,你们先忙啊,当我不在。”

应风色见那“四爷”捏紧拳头,估计打死他的心都有,只为镇住场面,不好
发作,大步走向使峨嵋刺的“飞星化四门”少主金一飞,经过蜷缩在地的成冶云
时竟未绕道,径起脚踢至一旁,可见火气。

四爷粗厚的大手搭上金一飞肩膀,蒙面青年身躯微颤,察觉来人是谁后随即
宁定下来。四爷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瞳孔,另一手在背后掀按几下,低声问道:
“好些没有?”金一飞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似……似能见些光亮。”

含僧道在内的五名未覆面者见状,各选了一人,运功于其腰背的命门、肾俞
等穴推活血络,独独没人搭理那老十三。

忽听储之沁道:“你们……你们听着!庵里我是武功最差的一个,识相的赶
紧离开,别自讨没趣!这‘玉梢金翅引龙媒’的七言绝式在我师父使来,就不只
是这样了。”扔下缠丝鞭柄,拄剑为杖,缓缓退向庵门,额前几绺紊乱的垂发与
卷鬓被汗水濡湿,黏在香腮口唇边,月光下看来格外凄艳,益显动人丽色。

那拎着金钱剑的铜冠老道翻着怪眼,枯掌之下,点、按、击、推片刻未停,
火气腾腾,阴阴鸷笑:“女娃儿!口气别这么大,我同你师父打交道时,你只怕
还在上一世人未曾投胎。鱼休同若在庵里,你且叫他出来,说‘道鏸’天鹏要问
他,缘何包庇‘红蝠鬼母’玉鉴飞这等妖人?还是但凡女子美貌、又肯陪他睡觉,
这老东西便忘乎所以,侠义道都能抛诸脑后?”越说使劲儿越狠,“后”字方落,
身前蒙面人“呕”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空洞的眸焦连眨几下,忽然恢复了神气,
踉跄跃开,只这“谢”字怕是不易出口。

人称“四爷”的首脑听道人自报家门,眉山怒扬,霍然回头:“……老六!”

自称“道鏸”天鹏的铜冠老道咂咂嘴,怪眼一翻:“怕什么?行侠义之事,
藏头露尾做甚?我来杀玉鉴飞那恶毒的婆娘,又不是来干她,怕谁说去!”旁边
噗嗤一声,却是老十三掩口缩颈,笑声全摀在黑巾里,抖如摇筛一般。

储之沁俏脸涨红,此人辱及师父,大大踩踏少女的禁区底限。但他若真是他
声称的那个人,凭储之沁还不够格骂他,遑论为师父出头,只不知辈分如此高的
天鹏道人,何以会出现于此,伙同成冶云诬指满霜。

观海天门乃东海武林最负盛名的道门势力,东洲道脉却不只天门一支,不说
央土北关,便在东海之内,也有不属天门统辖、仍据道脉一席的势力;据断肠湖
南北两岸,于湖阴、湖阳二城坐拥鼎盛香火的“大道一苇航”即为代表。

一苇航的总坛太苍观,开基甚至早于真鹄山,经营湖阳的时间差不多始于天
门成形之初。待真鹄山渐成气候,想把势力拓展至断肠湖,然而武已有水月停轩,
湖域南北的道坛香火则全在太苍观手里,不容外来者觊觎。

观海天门最终透过结盟,与水月停轩合称四大剑门,化解了发展过程中不可
免的冲突,但传教说白了就是争夺香火供奉,非常现实,没法靠名位这种虚的东
西加以调解。

为抵抗外来的强敌,太苍观师法对手,将势力范围内、利害一致的庙观合为
一派,以观门匾书为名,改称“大道一苇航”,江湖人多以“一苇航”呼之。

从结果来看,天门是进取无功的一方,断肠湖沿岸终是一苇航的天下,从鱼
休同时便是如此。之后短暂掌权的天门掌教龙跨海,曾想插手两湖道坛版图,最
终也随其失势而不了了之。

“道鏸”天鹏道人是一苇航耆老,辈分极高,连时任掌门的“道镜”凌万顷
都得喊一声师叔。他在鱼同休、龙跨海任内,均有直薄敌坛、摘匾毁之的辉煌战
绩,乃一苇航有数的高手,应风色更是闻名久矣。

“‘鏸’这个字,是锋锐的意思,也有说是三叉矛的。”韦太师叔曾对他和
龙方如是说。记得是讲到观海天门、龙跨海欲在断肠湖扩张,手下却老踢到天鹏
这块铁板,弄得狼狈不堪。

“那‘道鏸’天鹏很厉害啰?”小孩子只关心这个。

“没你太师叔厉害。打起来不是很过瘾,就还行呗。”

韦太师叔哈哈大笑。“是龙跨海那厮太脓包,空有大略却无雄才,就是他奶
奶的这副熊样。要是咱们风云峡去抢一苇航的香火,两湖城便只烧一家香了。”

储之沁从她师父处听来的,肯定不是韦太师叔这种荤腥不忌的大实话,但以
鱼休同之八面玲珑,和龙跨海的野心昭昭,两人都间接在天鹏手里栽了跟头,储
之沁闻名色变也是理所当然。

包含“四爷”在内,与天鹏同来的五人,见他重手解除了“玉梢金翅引龙媒”

的致盲效果,纷纷仿效。

忍痛的闷哼此起彼落,蒙面人们接连恢复视力,十几道怒气腾腾的视线集中
到少女身上。但储之沁离阶台还有一丈多的距离,先前为防被看出她气力不济,
才缓步而行,这会儿反而坑死了自己。

金一飞朝“四爷”微微欠身,掌中峨嵋刺唰唰飞旋,如握两轮寒月。

“这小贱人归我了,还请四爷恕罪。”覆面首领点点头,并无二话。

应风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暗骂:“你们不是什么湖城名侠么?欺侮少女算
什么玩意!”不抱希望地往识海里一唤,却听应无用笑道:“你该不会想去救她
这么刺激罢?要不先听听建议方案一二三?”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应风色如攀浮木,差点喷泪,但架子还得端住。

“不就是硬件冷却,正常磨合的空窗期么?每回都有的。是你没等它磨合完
便急着上场,热身不够,这样会缩短使用期限喔。”应无用热情推销:“这样,
你抢匹马逃回镇上,让他们追,看是要引严人畏帮忙扛呢,还是让藏林先生应付
——”

“……藏林先生不在!”应风色没好气地打断他。“闭嘴听好,倘若这般…

…然后再……如此一来……最后这样。你觉得能做到不?“

“我就是你。”应无用笑着说,听来没有严拒之意。“冒的险就是那样,你
自己清楚。储之沁会感谢你,可她对应风色是一心一意,除非说明夺舍之事,还
能让她信你,否则逞完英雄也没甜头吃。”

“……少啰唆!”

应风色紧了紧腰带,“唰!”一声自树丛中立起,缓步行出,朗声道:“天
鹏道长之言,的确是很有道理,但我有些不同的意见,可否请诸位一听?”

众人齐齐转身,赫见月光树影间,走出一名高大俊朗的渔村少年,浓发微卷、
剑眉星目,发顶回映的银色月华之中带着淡淡金红,衬与雕像般浮凸鲜明的五官,
居然是毛族。

天鹏道人冷笑:“你他妈是个什么玩意,敢来与道爷啰唣?”少年露齿一笑,
雪白齐整的牙列间,看得出异常发达的犬齿,笑起来如狼一般,与他招摇过市般
的从容姿态相映成趣,毋须扈从簇拥,瞧着就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我风云峡中的一位长辈提起过道长,说道长这‘鏸’字,不知是自称还是
尊称?”

天鹏神情一僵,田鼠般的小眼瞠圆,突然不答腔。同行者知他素来口快,没
有无端端安静的道理,均觉有异,一时间瞧他的人还多过了瞧少年的。

应风色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他觑准一条与众人都保持距离的路线,恰能从中穿过,忍着悚栗露出背心,
以示无惧。忽听一人道:“自称如何,尊称又如何?”又是那老十三。

四爷几时要打死这厮,请务必通知我——应风色咬牙按下腹诽,极力模仿冒
牌货叔叔的欠揍口吻,既要走得闲适,又不敢稍稍慢下。“鏸字自解,乃犀利之
意,亦三隅矛也;若是当作左金右彗的‘鏏’字异体,那就是煮饭煮菜用的无耳
之鼎,亦作小貌解。”

老十三笑道:“我们乡下人没读书,半点听不懂。”

“若是自称,那是自夸里带着谦逊,别人说你是三股矛,其实是无耳鼎,非
是你太利,是世人太钝了。若是他人所称,不免有满满的恶意,表面上恭维你锐
不可挡,暗里笑你是个饭锅,还嫌你有点小。”天鹏面色极是难看,额际微汗,
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老十三笑着鼓掌道:“原来如此!真有意思。”天鹏如梦初醒,转头怒视。

黑衣人挠着脑袋连连欠身,却感觉不出有丝毫歉意。

拜半路杀出的相声搭档捧哏,应风色终于走近储之沁,对她使了个眼色。

少女身臂微动,“呀”的一声挺剑戟出,看似自卫;毛族少年步履未停,轻
飘飘地并指而出,简直是凭虚御风,态拟神仙。

天鹏喃喃道:“通天剑指……这是通天剑指!”众人眼都来不及眨,毛族少
年忽已转身,储之沁半倚半靠地倒在他怀里,长剑脱手,掼立于二人身后,但如
何却成了这样,自是没有一人能瞧清。

除天鹏老道,其他人一瞬间不约而同摆出应敌的姿态,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连老十三也解剑在手,连鞘架上横举的左臂,露出黑巾的双眼已无一丝笑意,精
芒狠厉,胜似豺虎。

“……你是何人?”

最后还是四爷开了口,唇齿间如滚焦雷。

而毛族少年就这么搂着储之沁,勉力叠掌,打了个聊备一格的四方揖,眉目
疏朗,露齿笑道:“本座乃奇宫之主韩雪色,率同阳山九脉,多多拜上两湖城诸
多名侠!少时若有开罪,应是误会一场,还望诸位念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莫与
奇宫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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